唐笠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或者说是取得了预期中的效果。
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不少人陷入不可自拔的慌乱,甚至还出现了小规模的逃亡,但绝大部分的士兵和百姓,还是以各种各样的状态坚持了下来。
而随着总动员的开展,热火朝天的景象配合着唐笠惯用的煽动式宣传,逐渐从恐慌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甚至越来越热血沸腾的人每天都在增加。
唐笠的坦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进行最优的资源配置。
首先是坚壁清野,这一点做起来相对容易。
因为这年头百姓们最重视的是粮食和土地。土地就在那,主人暂时离开也不会消失不见;而粮食则是秋收已过、新苗未发,也用不着亲手毁去。
盘古军和百姓们需要做的就是破坏道路桥梁、填埋水井。因为时间紧急,就连屋舍都没来得及拆毁。
其次是将所有百姓中的老弱妇孺全部送进山避祸,留在晋城的全部都是能够提刀作战的青壮,其中甚至包括身体强壮的女人。
最后就是把紧急集中起来的物资分成两份,粮食由进山百姓带走一半,其余大多集中在晋城之内,部分分散于周边的一些隐秘地点。
没错,唐笠没打算死守晋城,孤城不守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盘古军赖以起家的游击战怎么可能不用?
进山老幼带走的一半粮食不但没有引起骚动,还让留下来的青壮心里更加安定,因为那是他们的父母妻儿带走的。这样就算自己最后死了,自己的血亲也有希望活下来。
......
手握长枪的张虎用尽浑身力气绷紧着身体,目光尽处仿佛还能看见大车上母亲那双不舍又担忧的眼神,还有母亲怀中儿子那张哭花的小脸。
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丁点儿亲人的踪迹,张虎才默默收回目光,过程中千忍万忍,还是没忍住向身后的城内瞥了一眼。
只这一瞥间,张虎就感觉自己和一道目光对上了。
张虎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妻子已经一年多没和自己对视过了,甚至都没当自己的面抬过头。
一瞬间,张虎只感觉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扎着自己的心脏,那股刺痛的感觉让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胸中有一股转身向着城内大喊一声妻子名字的冲动,原本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却又在一瞬间就止住了。
因为他突然间想起了已经看不见的大车上,母亲怀中还有一张三个月大婴儿的脸。
“那个......的脸是也在哭闹?还是如上次见到时一般在睡着?”
张虎那张和年龄明显不相符的沧桑脸庞上,逐渐狰狞。
他不敢再想,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疯掉!
只有鲜血!只有杀戮!
才能熄灭胸中的怒火!
才能洗刷自己的耻辱!
......
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十月初八,五万胡族联军抵达晋城城下。
唐笠眼望城外敌军营寨,面无表情的心里实际上波涛翻涌。
他早已不是战场初哥,甚至自来到这个梦中世界后,就没有一天不眼见人间惨事,没有一月不再战场上厮杀,却也无法避免被眼前所见震颤心神。
初期的劫粮战不提,那全都是小规模的战斗。
之前的两次守城战,其实规模也都不算很大。
第一次敌人只有八千,抛去双方作战经验不谈,其实兵力差距并不大。
第二次北魏军虽然总数有近三万,却是分两批到来。作为先锋的骑兵还提前一天让自己热了身,算得上是循序渐进式的战局发展,瞬间冲击力并没有那么大。
而这次,总数五万的敌军是一起前来的,且稳打稳扎之下,本就有以势慑敌的意思,那铺天盖地般的气势初见着实骇人。
五万人刻意张势是个什么景象?
就说那密密麻麻的营寨,就让人站在最高的晋城北城楼上都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在唐笠不是凡人,不说已算得上是久历厮杀和生死,终归心里还有着一丝在玩大型即时战略游戏的念头聊以自慰。尽管已经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他,其实是在故意往那方面想而已,可好歹也能缓解一下敌人带来的压力。
他都这般,其他人自然更好不到哪去。不过让他欣喜又有点诧异的是,城中将士和百姓们的表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惊慌是肯定的,却远称不上无措。
唐笠很快就想明白了此中原由。
对这些自打记事起,就明白随时都会被胡人以各种理由残杀的人来说,被震慑害怕是难以避免的本能反应,却远不足以让他们放弃抵抗,束手就戮。
因为这些从来就没有过希望的人们,已经被点燃了胸中的希望之火,灼沸了腔中复仇的热血。
亲自面对并打败过胡人是一个原因;拥有了祖辈梦想土地,在其上亲手耕种并获得过了收获则是另一个原因。
晋城中,久已不做的诉苦大会再次被组织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讲述各人的悲惨经历,其中还穿插了这五个月来各自生活中的美好。
分到土地时的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和家人耕种时的辛苦却又踏实;收获满仓谷物时的无比满足;看着父母妻儿不再忍饥挨饿,能够大口吃饭时的泪流满面。
听着身边熟悉人的讲述,恍惚间发觉这些事情也同样发生在过自己的身上。思绪一飘,就飘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且父母在堂的美好曾经中去。
胡人!
都他娘的是狗日的胡人!
如果他们不来,那种好日子就还在,还会一直都在!
胡人为什么要来抢走这一切?毁掉这一切?
就因为他们手里有刀?胯下有马?
老子也有!
日他娘的胡人要来毁掉这些,老子就和狗日的拼命!
倒要看看这些一直欺辱自己的狗胡人,是不是比自己多了个脑袋?多了条命?!
......
十月十三,当五万辽魏联军开始第一次攻城的时候,晋城上下已经无一人还心存畏惧了。
既是为了做足准备,也是试图压垮城中之人心理的胡人十分诧异,他们的攻击竟会遭到如此强烈而坚决的反击。
已经经历过两次守城大战的晋城军民,早已不复之前的生疏。各种器械物资的运用,战阵战术的配合,军民力量的调配都已经十分熟练并越来越纯熟。
再加上坚定的战斗意志,一时间让有些轻敌自大的攻城辽魏联军撞了个头破血流。
看着架设器械之前没有受到太大损失,开始攀城后却瞬间飙升的伤亡;看着打了一上午,不但连一次城头都没登上过,还被数次杀得溃退的己方攻城部队。联军主帅耶律古在震惊的同时这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支战力极强的劲旅。
一直沉默不语的拔延那环,对战况并没有太过意外,因为他早就和这支自称盘古军的秦人队伍交过手。当时守城还略显生疏的他们,就已经能在自己数万大军的围攻下坚持下来,甚至还有余力设下陷阱,打了自己一个突袭,现在的表现实在是并不让人意外。
默默想着心事的拔延那环,感到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耶律古那个契丹人的。
不过拔延那环根本没有理会,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不是他高傲,而是他已经持续这样不想开口说话的状态很久了。
从得知叱利骨的死讯那天开始。
虽然提前接到大汗命自己想办法掌控好军队的密信时,就有所感觉和猜测,拔延那环还是没想到叱利骨会被大汗杀死。
他和叱利骨的关系并不好。
不仅仅因为叱利骨粗鄙无礼,更因为身为皇族拔延氏核心成员的他,天生就和这些大部族的掌军贵族不一心。
突厥人虽然南下很久了,但征战从未停止的他们,和很多北方的胡族一样,仍然保留了许多从前的习俗和特点。
其中有些是赖以南下征服秦人的优点,比如悍勇和耐苦;有些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各部势大且独立性太强。
不仅西部军的舍利棘因为是仅次于拔延部的舍利吐利部大将,一直受到大汗的猜忌,作为第五大部叱利部大首领的叱利骨,也没有好到哪去。
甚至因为始终坚持带着他的叱利部生活在雁门关以北的草原上,不但麾下战力冠绝大魏,独立性在各部中也是第一。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北部军实际长期处于一种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这样一个武力强悍且不大服气皇室的大势力首领,被大汗找机会收拾是迟早的事,之前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但大汗啊!大汗!
叱利骨虽然是个威胁皇权的隐患,却也是叱利部的族长!代表着大魏国最强战力的北部军的统帅!
在战事四起的危急时刻,哪里是除去的时机?!
真要是叱利骨战败,用丧师辱国的借口铲除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虽然他丢了河套,但谁都知道那是非战之过。能以绝对劣势的兵力,与契丹人周旋大半年才退守雁门关,任谁都明白是有功无过。
真以为士兵们都是傻子吗?
更何况那叱利骨才刚刚血战射杀了辽国大将萧挞凛,在全军上下眼中绝对是战神般的英雄。
此时杀死这样一个人,那绝对是比丢失人心还要愚蠢的做法!
就连自己这个一辈子都和叱利骨不对付的人,都好像一下子被打断了脊背般的沮丧,可想而知下面的士兵会怎么想了?
要不是一下子没了战心,前些时日那些女真野人,能那么轻松的就打下了雁门武库并轻松劫掠一空而走吗?
那是大家伙都一下子不知道为何而战了!
辽军主帅耶律古见拔延可石一副自顾自的想着心事的模样,根本不搭理自己,强忍了几次才忍住没有发作,恨恨的收回目光重新开始盘算攻城对策。
让耶律古最终忍住没有发作的原因,很重要的一条是突厥人并没有消极避战,虽然有些出工不出力,至少没有找各种理由推诿。
眼下的五万大军中,占多数的还是北魏军,足有三万人,剩下两万才是随自己入并的辽军。
在契丹人心里,两国虽然明面上是议和,实际上却是突厥人打不过大辽后的求和。
因此在决定联军统兵权的时候,耶律古当仁不让的强势拿走了主帅的位置。在他心里,什么盟友不盟友的?突厥人就只配做个副手。
“要是叱利骨在此,大概还能让自己给几分面子,可惜已经死了!听说还是被北突厥人自己杀死的!
呵呵,突厥人完了,早晚是我大契丹碗里的一块肉!”
这就是包括耶律古在内的许多契丹人心里的想法。
不过耶律古也是军中宿将,自然也不会白痴得一上来就激化矛盾,因此调派兵力的时候还算是公平。
比如今天上午攻城的一万人,就是两军各占一半。
打到日上中天,己方损失了将尽三千人,却一次也没登上过晋城城墙。这让耶律古羞耻之下,逐渐怒火中烧。
下令上午的攻城部队撤下来修整用饭,已经吃饱喝足的另外一万人接替攻城。
耶律古决定第一天攻城就给城中的秦人来一次极限施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