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景衍偏头看了眼车窗外像是化不开的雾一样的墨色,心情也越发的糟糕,眸色更是完全阴沉了下来,“现在几点了?你喝了酒、醉得这么厉害,你还敢一个人在外面?”
他的坏情绪,丝毫不掩藏。
但醉意正当上头,宋小檩已经没法再顾及到他的情绪,甚至是有些阴阳怪气地嘲讽道,“这么晚了又如何?你要来接我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陆先生您可是大忙人,怎么会有时间来接我呢,反正你也不回家啊,又何必管我,我现在是死是活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宋小檩!”
听到死这个字眼,他彻底怒了。
只因为,她触到了他的逆鳞。
所以第一次,他没有喊她小孩,而是连名带姓地吼她,可其实也不算是吼,只是少了平日里的温柔,带着些许冰冷又可怕的气息。
尽管醉意壮胆,但这一刻她还是分得清两个字与三个字之间的威慑力,在现有的模糊的记忆里,他从不喊她的全名,愣神的瞬间更是被他那低沉的怒意直听得心脏狂跳,毫无防备地被吓到了,不由得一下噤了声。
听闻那边忽然没了她的声息,只余络绎不绝的车喇叭声,以及熙攘的人群声,格外的空旷,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微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许是暗暗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过激了,缓了几秒后,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就柔和了下来,像在哄一个闹着别扭的小朋友,“小孩,你乖乖呆在原地,哪里也不要去,我现在去接你回家,听明白了吗?”
她没应,他微微挑了眉梢,尾音轻扬,“嗯?”
似绻起一缕热气,偷偷钻进她的耳里,带着无尽的倦意。
简直酥麻极了。
但喝醉了酒的宋小檩却明显没那么好哄,反而有些叛逆,像是故意要与他作对的样子:“我没有家,回哪里的家啊?你现在说要来接我回家,可最后你会不会也同海城那次一样失约,反正我在你的心里压根就不重要,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可有也可无的存在,失约了就失约了啊。”她的声音混入风中,夹杂着一道沉沉的呼吸声,“可陆景衍,我和你不一样,我却要像个傻子怀着满心的期待一天算着一天苦苦等着你,所以,我永远也做不到你这般若无其事。”
然而,作对的背面,却是她一颗脆弱又彷徨不已的心,以及堆积了数月的全部委屈,久久得不到释怀,在这一刻仿佛山洪崩塌,来势汹汹。
关于他失约的这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
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声音倒比清醒时还要来得软绵,就这样不轻不重地落进他的耳朵里,竟莫名的可怜,又令人心疼。
忽地,陆景衍的眉间压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色,欲言又止,“小孩……”
“你不用来接我,反正我不会等你的。”
“嘟——”
下一秒,她利索地挂断了电话,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但说到底,她也是有私心的。
不然,她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呢?
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陆景衍,无疑就是想见他一面罢了。
时间分分秒秒从空气里流逝,嵌在高楼大厦之上的璀璨霓虹灯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仿若一块巨大的布拢着整座城市的夜幕,连同红绿灯也在不停变化闪烁,车行川流不息,车喇叭声、谈话声、广告声一齐涌来,不绝于耳,班车一趟来、一趟去交替着形形色色的人,公交站有人等车,有人匆匆而过,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人来人往之中,全是陌生的面孔……树影随风一阵一阵地晃动,偶尔沙沙作响,唯独宋小檩仍旧坐在车站旁的椅子上,犹如被抛弃在黑夜无家可归的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像是有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高峰期已过,人流量渐渐变少了。
她低着头,蜷缩在一角。
又起风了,她压了压裙摆。
这时候,耳边隐隐有一道沉稳又渐近的脚步声传来,再下一秒,空旷的视野里蓦然映入了一双擦得黝黑光亮的皮鞋。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突然猛地如小鹿乱撞一般跳动不已。
简直难以平复徐徐雀跃的心情。
你真正爱的人,
不管你能不能看见他,
只要有他的气息,你都知道就是他。
宋小檩慢慢抬起头,随即有防备又似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深沉的眉目里。
像藏着北极的冰雪。
陆景衍线条分明的下颚骨,有棱有角地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清冷,许久未见,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疏离感,格外淡漠,在那不甚灰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弧度却被晕染得莫名柔和,比起他浓墨重彩的眉目,身后的那一片璀璨夜景倒显得黯然失色,丝毫不及他万分之一的惊艳,他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白色衬衣,可穿在他的身上却又不普通,他的手腕处挽了件西装外套,踱步走来时,就停在离她不过半米距离之内的位置。
他很高,遮挡住了原本照在她身上的全部光亮,随之笼罩下一片阴影。
她被困在黑暗中,无处可逃。
这一刻,什么人声鼎沸都远去了。
她的眼里,独独只装得下一个陆景衍。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底早已泛滥得一塌糊涂。
愣了几秒后,宋小檩缓缓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徒然冒出了几分傻气,她伸手想去触碰他手中的温度,却又在咫尺的距离顿住,不敢相信是真的,她终是害怕了,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个梦境、是她日夜思念过度所幻想出来的一幕,一碰又会全部都消失不见,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她纤细的手指顿在半空中,刚想缩回时,却猝不及防被他握住了手臂,从两人相碰的肌肤上徐徐传来的热度,遽然扰乱了她本就不清明的思绪。
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嘴唇,沉着呼吸,用另外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暖暖的,有人的体温,好像……并不是幻觉?
陆景衍看着她这幅小心翼翼又惶惶不安的模样,胸口突然压着一股说不上的烦闷,没由来的心疼极了。
而后,他动作温柔地将原本挽在手腕处的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肩上,随之一股清冽的男性气息缠绕在她的鼻尖,且混着一丝很淡很淡的书卷笔墨的味道,那骤然生起的缕缕温热更是灼得她心尖一阵发烫,简直无法不动容,也难以抗拒这近在咫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