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大鲮鱼,鳞片在水池里泛着光,前一秒还在清澈的水中畅快地游着,下一秒就被一双虬曲如老树根的手握了起来。
快利的弯刀割进鱼柔软的肚子中,掏出内脏。灵活的手指陷入鱼的头部,挖出鱼鳃。
尔后弯刀继续游走,割去鱼皮,露出鲜白的鱼肉。
成块的鱼肉,被剔去主心骨后,大刀立即上来了。
鱼肉被切碎,剁泥,撒盐,搁置在一边。
新鲜的香菇,被那一双手洗干净了,放在鱼泥旁,仍旧快又狠的动作,将完整的香菇,切成细细碎碎的香菇泥,拌进鱼香四溢的鱼泥中。
皱巴巴的陈皮,这双手一捏就碎了,似随意一般撒进鱼泥中,手的主人说,“我们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鲮鱼去腥不能放生姜的。放了生姜,鱼肉会变苦。”
罗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腿整齐地绑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还不至于晕厥。
虞岐野烧开了一锅水,又把才挖去籽的青苦瓜,扔进了沸腾的水里。
“不管是辣的还是苦的东西,热水里焯过几次,辣味和苦味就会减少很多。”
罗湘看着他,“知道了。”
虞岐野满意地一笑,手拿起热锅,囫囵倒出热水和青苦瓜,摆在大碗里面。
他稍侧过身子,拿了一把银色的小勺子,“一百多年前从家里带出来的,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这个是成套的。”
他递给罗湘另一只勺子。
罗湘拿过,懒懒地看了一眼,看到上头繁复旋转的花样。
确是历史悠久了的样子。
她把它放到了一边。
虞岐野说,“不喜欢?当年大户人家厨房里用的,现在很值钱。”
“再值钱我也不要,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虞岐野低着头拿勺子将鱼泥塞进绿筒状的苦瓜里头,“也不怪你不要,这玩意儿虽然值钱,但没有我仓库里的那些东西值钱。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我仓库里藏起来的私货。当年打仗打得那么厉害,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收起来的。”
“我不想看。”罗湘触了触自己腿上的伤痛,重新躺下去。
“腿疼?”虞岐野背着她塞鱼泥。
“嗯。”
“疼就对了,怨鬼造的伤,不疼才怪。”
说话间,他已经塞好了全数五个苦瓜。
偌大的油锅,已经被他倒满了油,绿腾腾的苦瓜放到热油里去,管状的东西,慢慢地旋转冒泡。
虞岐野在边上瞧着,嘴上默默数着数,等苦瓜的颜色稍稍深了一下,他立刻把它们捞了上来。
“再浇点汤汁。”他把苦瓜摆到盘子里后,又去准备熬汤汁的东西。
罗湘还是那样坐着,脸色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腿疼得要死。
***
浇着红酱色汤汁的苦瓜卷,外头是有些深的绿色,里头酿的鱼肉外酥里嫩,鱼肉和香菇的味道,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罗湘被虞岐野推着椅子,到了一张长木桌前。
木桌是白色的,虞岐野把盘子放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个苦瓜卷,笑着看罗湘,“尝一尝,苦瓜已经不苦了。”
罗湘伸出手,“放我手里吧。”
“我喂你。”
“我拒绝。”
虞岐野还带笑意的眼睛里,即刻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罗湘微微张开了嘴。
虞岐野这就把小巧的苦瓜卷递了过来。
怕她吃的时候掉东西到桌子上,他还把手接在她的下巴处。
罗湘细心地咀嚼着,虞岐野问,“怎么样?还苦不苦。”
罗湘把嘴里的东西都吞了下去,“不苦,很好吃。”
虞岐野满意地笑了,长臂把离他们稍有些远的盘子拨拉过来。
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罗湘一侧。
高大的身材,几乎挡住了她眼前一大半的视线。
“好吃就再吃一点。”
他又夹过来一个。
罗湘张开了嘴。
虞岐野小心地把苦瓜卷放在她嘴巴,“你平常生活要用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日用品,冬衣,内衣裤,怕你在我不在的时候馋嘴,还买了很多零食。”
罗湘嚼着苦瓜,“谢谢你。”
“不客气。”
他又夹过来一个苦瓜卷。
夹的时候还笑脸盈盈,笑得唇角上方的胡渣,都跟着往上翘,“还是第一次这样子照顾人,湘湘,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一个可爱的小玩具。”
“我不是。”
“行。”虞岐野收回了筷子,“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收回了脸上的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像,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样,她才是一个完全任人拿捏的洋娃娃。”
“所以…..”罗湘把手放在了木桌上,“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我妈的事情了吗?”
***
八个小时前,罗湘说出“我妈会不会变成怨鬼”的话后,虞岐野即刻给出了帮她报仇的条件——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她必须和他一起,在这清野的山上渡过。
罗湘点了头。
这才有了后面虞岐野下山帮她买日用品,又回来做菜给她吃的一幕。
妈妈死的时候,罗湘还小,记不清许多事情了。
但妈妈死时的惨状,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印象。
在大桃村,无数被遗弃的女孩儿们的怨鬼黑压压地出现时,罗湘心中被压抑已久的痛苦记忆,全数释放。
阿丽被怨鬼杀死,她记忆深处关于妈妈的部分,重又死灰复燃。
她模糊地记起自己的母亲,仿佛名字中也有个丽字。
她死时的模样,似乎和阿丽差不了多少……
手搭在号称什么事都知道的虞岐野手臂上,罗湘的眼神一直聚焦在他如今男性意味十足的脸上。
虞岐野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上面,“十几年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能说个大概。”
“我洗耳恭听。”
***
十四年前的某一夜,和往常的夜同样安静。
罗湘的妈妈那会儿叫阿丽,模样和罗湘差不了多少。
这一夜,阿丽洗了碗碟,擦干净了桌子,又帮罗湘洗了澡,抹上爽身粉。
她的丈夫躺在床上,拿着电视机遥控器,无聊地在几个体育频道间换了换去。
阿丽给罗湘穿睡衣,罗湘不大配合,踢腿摇头的,死活要爸爸帮忙穿。
阿丽笑着和自己丈夫说,“要不你来帮她穿吧,不肯让我穿呢。”
罗湘爸爸“啪”一声放下了遥控器,“穿?穿什么穿?!生个女儿还有脸要我穿衣服?!”
“你说什么?”阿丽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固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罗湘爸爸从床上蹦了起来,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服,“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睡吧,我出去逛逛。”
他穿了衣服,拿了钱和钥匙,快步往外面走。
阿丽跟上去,“你去哪里睡?”
“不用你管!”
穿过大门前种满各色花草的院子,阿丽跟着丈夫到了颇有些大的铁门前,“家里住的偏,你现在这么晚出去,哪里打得到车?”
“不用你管!”罗湘爸爸拿出自己厚实的诺基亚手机打电话。
阿丽从中听出,他是在给一个年轻的女人打电话。
果然,半个多小时后,一个女人乘着出租车到了铁门前。
罗湘爸爸笑着要上车,阿丽拉住了他的衣服,“别出去好不好?湘湘还等着你一起睡觉呢?”
“要睡你睡去吧。”罗湘爸爸说,钻进了出租车。
阿丽想继续追上去,却是被出租车车门挡了一下,手上立刻淤青了一大片。
出租车这就快速地开出去了。
阿丽从后车窗里看到,才进车子的罗湘爸爸,和那出租车里的长发女人,纠缠在了一起……
***
罗湘爸爸这一走,过了大半年才回来。
他走的时候,罗湘虽然会说话,但口齿还不大清楚。他回来的时候,罗湘已经能够坐在小椅子上,跟阿丽学说绕口令。
阿丽一边教女儿说绕口令,一边浇自己种下的花草时,罗湘爸爸出现在了铁门边。
罗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手指铁门外,“爸爸!爸爸!”
阿丽惊讶转身,果然在铁门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罗湘爸爸。
只是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出生还没几天的婴儿。
这么久没有回家,罗湘爸爸也不觉得尴尬,抱着婴儿,走到阿丽身边,“是个男孩儿,你好好养吧。”
转身又走。
阿丽抱着婴儿,想问一声,你和谁生的?
却是怎样都开不了口。
最后心头百般愁绪,只化作一声,“走了这么久,身上钱还够吗?不够我给你。”
罗湘爸爸这就转身了,“你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阿丽说,“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我们把这别墅卖了换个小点的屋子住吧。这些年,爸妈留下的产业越来越不景气,我们是时候想想别的出路了。”
罗湘爸爸看着她,嘴角有微微的笑,“早说卖房子,我也不会走了。”
他几步走上台阶,抱起小椅子上的罗湘,“走吧,进去做点吃的给我吃。我儿子也该饿了。”
阿丽点点头,抱着婴儿,进屋,拾掇出婴儿能吃的东西。
然后在喂他米糊的时候,眼前总出现那个长发女人的脸。
这男孩是丈夫和她生的吗?….
阿丽心里想了千百回,看着他的小肉脸,她心中毫无触动,甚至想掐死他。
但在回身看到丈夫和罗湘玩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改变了想法:只要他回来就好了,这个小男孩儿,她就当他是路上捡来的。
心中杂念甚多,给婴儿喂迷糊的时候,阿丽不由得错失了手,把迷糊倒在了婴儿的脸上。
婴儿嘈杂的哭喊声,即刻打破了这屋子里许久未现的宁静场面。
罗湘爸爸撂下罗湘,猛冲过来,怜爱地抱起小婴儿,又一脚踹在阿丽胸前,“你干什么?!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想弄死我的宝贝儿子啊?!”
阿丽被他踹中胸口,耳边即刻一声闷响,伴随着胸口剧烈的疼痛的。
是一个长发女人,拖着行李箱走到她面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