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拇指盖儿大小的白玉蒜头被拍扁了,放进热腾腾的油锅里。
蒜头浮在油面上,不消几秒,就将蒜香味肆意撒在空气中。
生姜是薄薄的小片,和蒜头一起,显出稍稍的焦黄色。
虞岐野将一条刮干净鳞片,挖去内脏的鲫鱼,趁着锅下滑的弧度,放进了油锅中。
鲫鱼边翻出的白肉,立即“滋滋滋”地被炸出淡淡的焦黄。
他拿着铲子,小心翼翼地翻过鲫鱼,让原先朝天的那一面,也被油好好地煎一回。
十几秒后,鲫鱼的两面都显出焦黄色了,他关火,将鲫鱼盛出,放入另一边的紫砂锅中。
锅内,水漫过了鲫鱼,他又慢条斯理地放入料酒和香油。
尔后开启小火,盖上紫砂锅的盖子。
罗湘坐在外头,手撑着自己的脸,看他解了围裙出来,问,“又做什么了?”
“给你煮点鲫鱼汤喝。”虞岐野说,“看你愁眉苦脸,不拿点食物补一补,会变丑。”
罗湘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我爸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到我家里,后面的事情呢,你继续说。”
虞岐野拉开椅子,坐下,长腿规矩地摆放着,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他的脸上有玩味的笑,“别急,后面的事对你来说太痛苦,我慢慢和你说。”
***
罗湘爸爸带来的女人,就是男婴的母亲。
这一点阿丽心知肚明。
只是为了挽留罗湘爸爸,她也任他说了。
他说这女人是他的远房亲戚就亲戚吧,只要他不要再离开她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个女人,就这样在罗湘家住下。
阿丽本想和这个女人相安无事地相处,却没想到,这女人的到来,远远没有罗湘爸爸说的,讨一口饭吃那么简单。
但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山间父母留下的大别墅已经被阿丽卖了。
为了讨好罗湘爸爸,她把全部的钱交给了他。
罗湘爸爸拿着这些钱,在市区租了一套小屋子,告诉阿丽,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小家了。
然后带着那个长发女人、男婴,和剩下的大部分钱,永远消失。
只在那出租屋里住了一个月,满以为丈夫拿了钱后会回心转意的阿丽,被屋主赶到了街上。
那会儿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阿丽抱着罗湘,身上没有多少钱,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住了群租房。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和罗湘的黑暗人生,正式开启……
***
“够了,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里,罗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的头痛得都快炸开了。
之后的事情,她虽然记得不清楚,但已经有了印象。
妈妈为了赚钱,在一些破饭店里打零工,从早到晚,没有休息。
她被她放在群租房上层的床上,渴了饿了,只能喝点矿泉水,吃点饼干。
群租房里永远充斥着工人的汗臭味,隔壁拉着帘子的床铺,总是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
罗湘记得妈妈曾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和那张床的主人——一个穿着夸张的女人吵过架。
后来那个女人的床上不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妈妈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
只是她原本完好无损的身体,后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伤痕。
她的脸上也总是淤青。
她开始拒绝和罗湘一起洗澡。
罗湘闻到,她洗澡的时候,身上总有消散不去的腐臭味……
不能再想了,头疼得都快炸开了。
罗湘长吸了一口气,捂住眼睛,愣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虞岐野站起来,摸摸她的头,转身去了厨房。
罗湘在桌子边靠了下去。
后来妈妈的精神开始不大正常了,她总是傻笑,有时候还认不出她是谁。
但她清醒的时候,还是会起床,去外面逛一圈,然后带一些小饼干回来给她吃。
再后来….
罗湘开始抹眼泪。
再后来她就死在了血泊里,身上斑斓的伤痕,还不住地被不知哪里跟来的男人踩踏。
她死前的那一刻意识很清晰。
她和她说,“湘湘,不要动。”
脸上的眼泪再止不住了,罗湘直觉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鼻子酸痛的感觉早过去了,她的脑子被棉花堵住了,有虫子要从太阳穴里冲出来,疼痛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虞岐野端着一碗乳白色的鲫鱼汤从厨房出来,面上平静,好似没看到罗湘正在痛哭流涕。
鲫鱼汤被放在桌子上,鱼香弥漫在空气中。
即使罗湘哭得头昏脑胀,也闻出了它的香味。
许久之后,虞岐野从某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白色小方巾。
他扯开罗湘捂着脸的手,细心地帮她擦脸上的眼泪和污垢。
他才擦完,罗湘抽了下鼻子,又想哭。
他说,“不能哭了,再哭鱼汤就凉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大拇指肚子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又在嘴唇处流连。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是带笑意的。
罗湘的脸被他用手抬着,不自觉间,眼睛就和他的对焦了。
他和煦地笑着,“喝点鱼汤?”
罗湘点了点头。
乳白色冒着诱人香味的鱼汤,即刻躺在勺子里,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张嘴喝了一口。
齿间全是鲫鱼的鲜香和鱼汤的滑顺。
罗湘觉得自己从未喝到过这样味道的鲫鱼汤。
她撇开虞岐野的勺子,端起碗把剩下的鱼汤全喝了,虞岐野笑着,她喝完了,他摸她的额头,“累不累?去房间休息吧。”
他的声音,此刻听着飘渺遥远极了,罗湘头脑发晕,点了头,意识再稍清楚一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有着干净天蓝色床单的木床上。
房间里光线不大好,她躺着,没看到虞岐野,也没听到他进进出出的声音。
她只觉得,自己疲惫又困倦,而这床,又是恰到好处的柔软……
***
虞岐野光着上半身在外头院子里站着,脚下踩的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浇草坪用的水管里头喷洒出无数干净透明的水,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小麦色的肌肤,任水泼了一遍又一遍。
罗湘裹着他给她准备的冬衣下楼,在大门前的白木桌上,拿了热面包和热牛奶。
她坐在了院子前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虞岐野。
他终于转身了,看到她时眼中的笑意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醒了?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很好。”罗湘说,“没做噩梦,一觉睡到现在。”
虞岐野看着她,手指长椅上的毛巾,“把它递给我。”
罗湘把毛巾扔了过去。
“你不怕冷吗?”她问他。
虞岐野笑,“不怕。”
“在锻炼意志?”
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又笑,“这么快就猜到了。”
“你这样的人,还要锻炼意志吗?”罗湘问,“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早晚会知道的。”虞岐野说,他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也不避嫌,当着罗湘的面,就脱下了身上湿透了的短裤。
罗湘自觉闭眼转身,“不知道为什么,喝了你的鱼汤,我早上起来,再想到妈妈的事,就没那么伤心了。”
“我厨艺好。”
虞岐野换了衣服走到了她身边,“睁开眼睛吧,少儿不宜的已经过去了。”
罗湘配合地睁开了眼睛,发现院子里多了那辆陈浩送给他的路虎车。
虞岐野走过去打开车门,“想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找到那些人,报仇呀。”虞岐野的笑容和从前虞美人的笑重合在一起了,那种危险的笑,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
罗湘跟着虞岐野走在破旧的小巷子间。
不久之前,他带她去了她曾经住过的群租房。
那里已经被拆迁了,不过透过模糊的记忆,罗湘还是能想起,当时她住的地方,就是这里。
在小巷子末端的一家杂货铺前,虞岐野停住了脚步,“进去看看?”
罗湘抬头,看到这家明显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的杂货铺。
杂货铺前头凌乱地摆放着各样日用品,里头柜台前,端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男。
“进去看看?”虞岐野再一次发问。
罗湘点点头,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头猪作恶多,味道好,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把它收回我们的猪笼圈养起来?”
罗湘看他,犹豫不定,“我…我不知道…”
虞岐野倒是一笑,“走,先进去再说。”
他拉着她到了柜台前,秃顶老头儿拨拉着手机,抬头看他们,“要买什么呀?”
“不买什么。”虞岐野说,他快速地把罗湘的手按在了老头儿的短手上。
“湘湘,就是他,他是当年害死你妈妈的罪魁祸首之一。按着他的手,我们现在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