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歆月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他身子僵硬,没有软下来半分。
他的声音透着烟雾而来,像是来自遥远的未来。
清冷、沙哑……
“是我不配,对吗?我不配有人爱,所以都要离开我。”
母亲。
管家。
孩子。
纪婉。
他所珍视的,都已死亡分别。
这就像是一种诅咒,他想到那个梦,简歆月跳入大海,尸骨无存。
是不是到最后女儿救不活,简歆月也留不住。
他就是天煞孤星,克亲克夫克妻,生来不祥。
“你还有我。”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幽幽转身,关节分明修长的手指轻轻攀上她的脸,指腹有着轻微的薄茧,和她细腻娇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贪恋地抚摸着,眼神如胶般落在她的身上。
“我到最后是不是连你也会弄丢?其实……我能接受你不要我,我也能接受你走。我现在最接受不了的是——生离死别。”
“我爱的人,都以这样的方式永远、永远地离开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
她赶紧说道。
她急切得很。
她怕霍沉渊碎掉,她想把他掉落的叶子花瓣拢起来,重新高挂枝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完,她踮起嘴角吻了上去。
她比以前都要主动,用尽自己所有的热情,想要让他冰冷的心感受到,一点点融化。
这一次,霍沉渊没有乱来,只是加深这个吻。
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板,似要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
证明自己被人需要。
证明他还有人爱。
证明他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这一夜,简歆月就像是哄小孩一样,搂着他,轻拍他的后背。
他没有洗漱,外衣都没脱,极其没有安全感,在床上蜷成一团。
这么大的人,就那样团着,像是防御状态的虾米一样,弓着身子,手脚蜷缩。
他的脑袋枕着她的腿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
这种轻柔的抚摸,竟然让他感觉回到了多年前。
小时候,父亲太过严厉,他更亲近母亲。
被训斥,或者摔跤受伤,总喜欢去找母亲。
他不敢哭,眼圈通红,母亲心疼地抱着他,抚摸他的脑袋。
“沉渊,你可以哭出来的。”
“爸爸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哭。”
“你还只是个孩子,别听他的。”
“不是的,爸爸说得对,我现在是小男子汉,我要保护妈妈!等我长大了,我还要保护我媳妇呢。”
母亲听到这话,扑出一笑。
绝美的脸,那么好看的笑容,院子里争奇斗艳的百花,没有一朵可以和她媲美。
只可惜……童年太短了。
他没有母亲也太久了。
哪怕曹薇整容成她的样子,可是脑海里那张面孔还是渐渐淡化了,最后变成一团虚影。
他以为,迟早脑袋会空成一片,落得个什么都没有。
可没想到……
简歆月走入他的生命,以强势汹涌的姿态,猛地撕裂他头顶上方的幕布。
一道强光,照射进来。
以前,他也不觉得多苦,可直到他吃过一颗糖后,还怎么去忍受以前的苦呢?
她们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整整一天,霍沉渊沉默不语,步伐急切又心慌。
长达六个小时的飞机,他片刻都没有合眼休息过。
他看着窗外万里云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体落在落寞的光影里。
她无声地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惊觉他的掌心竟然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明明是个人,却毫无体温,面色泛着病态的瓷白,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里面细碎的光芒。
越是临近帝都,她越能感受到霍沉渊的心慌。
下了地,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霍沉渊想开车,但是简歆月阻止了。
他这个状态实在不安全。
很快,车子停在了医院楼下。
霍沉渊迟迟没有打开车门。
她明白,他在害怕。
谁又能不害怕呢?
如果现在躺在医院垂危的是小姨,她估计也会如此,那都是在乎的人啊。
霍沉渊垂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就像是一座雕塑。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纪婉姐在等我们。”
他实在沉默太久了,现在时间对纪婉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霍沉渊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抬眸深深看着她。
从下车,她就攥着他的手。
他迈的每一步,都极其认真。
终于,来到了病房门前。
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是纪婉在说话,有些急切,似乎在交代身后事。
原本预订剖腹的日子是下个月初,也就十几天的时间。
可是现在,竟然又提前了,羊水少随时都会有窒息的危险。
“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孩子,我只想和你好好的!”
里面,因为战野的咆哮,对话终于停止。
接下来,是一阵死寂。
站在门外的简歆月和霍沉渊对看一眼,没有进去。
他们等了许久才敲门。
战野来开了门,双目是赤红的,就像是濒临崩溃的野兽。
“进来吧。”
他嗓音沙哑,让开了位置。
“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说完,他就离开。
简歆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高大的身形竟然还有些佝偻。
她知道,战野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如此狼狈,他需要一个地方安静地舔舐伤口。
“你们来了。”
纪婉勉励挤出一个微笑。
“纪婉姐。”
简歆月看到她有些心惊,纪婉瘦得已经皮包骨头了,只有隆起的腹部显得格外的大。
她脸色铁青,唇瓣毫无血色,原本乌黑秀丽的长发也剪短了,干枯毛躁地贴在额头上。
霍沉渊在门口看着,怎么都迈不动步伐进来。
“沉渊……”
纪婉声音酸涩,艰难地念着他的名字。
霍沉渊眸光沉着如水。
他死死攥着拳头,最终转身离去。
简歆月想去追,竟然没追上。
他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也无法接受纪婉现在的样子,更别说战野了。
纪婉看到这一幕,也是满脸苦涩,双眸流下两行清泪。
简歆月立刻上前安慰。
“他……他就那样,他心里是很在乎你的,看你这样很心疼,一时间无法接受。”
“我知道。”纪婉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其实……我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