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康如此说,秋嬷嬷这神色更慌了,也不知道联想到哪里,更加不敢看他,只说道:
“乙九大人,这,太后睡着了,有事儿是不是等太后醒了再说,……”
薛康这才发现,秋嬷嬷身后居然还有一人,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一张脸也普普通通,属于人群中见过就忘的那种,而气息更是低调,不注意看,居然发现不了他。
皇宫之中,太后身边,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可怕!
薛康心中起了戒心,但既然秋嬷嬷没有介绍的意思,他也没有主动去搭话这个秋嬷嬷口中的乙九大人。
乙九也没有搭理薛康的意思,一个佞幸,靠脸吃饭,和他不是一个锅里吃饭,两人挨不着。
乙九只对秋嬷嬷道:“事关安乐郡主,事关重大,还请嬷嬷帮忙通传……”
薛康表面不显,内心却起了波澜。
安乐郡主?这又是哪位贵人?
他怎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位安乐郡主,听乙九这话里的意思,这个郡主居然还颇得太后看中,重要到秋嬷嬷真的不顾太后已午睡,居然真的传话去了。
那这安乐郡主,会不会就是他苦寻不得的贵人呢?
薛康看着去通传的秋嬷嬷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结果秋嬷嬷进去不过片刻,里面居然就传来太后的声音:
“乙九,进来!”
乙九没理薛康,也没打招呼,连个正经眼神都没给他,越过薛康,直接进了门。
薛康便转身出了慈宁宫,不急,不急,不要着急,若真有这么个安乐郡主,他早晚会知道,他已等了这般久,找了这般久,不缺这一时半刻。
……
太后刚刚听薛康讲闵州风物,只觉又平静又舒缓,竟然在那小榻上,打起了瞌睡。
在睡梦中,她又梦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她刚刚有孕,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她的第一个丈夫在为她描眉毛。
他真好看呀,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便是今日的这薛大人也不及他好看。
他真温柔呀,不计较她曾经是歌妓的过往,不仅帮她赎了身,恢复了良籍,还娶了她为妻。
多少小娘子羡慕她有这样好的丈夫,她也曾憧憬生下来的孩子能长得像他一样就好了。
别的小婴儿刚生下来,都丑得跟猴子似的,只有她的宝儿,是那样好看的孩子呀。
宝儿生下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放心了,她的宝儿,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巴,又像她又像他,是多么好看呀。
可是她只看上一眼,就被那贼人抱走了。
她曾有那样好的丈夫,又有那样好的女儿,她曾以为她已经苦尽甘来,可以幸福过这一生。
谁知,谁知,有人杀了她最好的丈夫,又杀了她最好的女儿!
这人还想让她给他生孩子,他也配!
哪怕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上,他杀了她的丈夫和女儿,血债血偿,她杀他也是理所应当!
太后眼看着梦中铜镜中,第一个丈夫的眼眶流出血来,她摸了摸腹部,一摸又是一手的血。
“郎君!宝儿!”
太后一下子惊醒了,却哪里还有她的郎君,哪里还有她的宝儿。
只有秋嬷嬷隔着帘子问道:“太后,乙九求见,说是事关安乐郡主……”
听到和宝儿有关,太后都没听秋嬷嬷说完,就叫道:
“乙九,进来!”
乙九进来后,正准备下跪行礼问好,太后直接止住他:
“不要说废话,如何了?”
乙九旁的不敢多说,言简意赅道:
“有一个姑娘,芳龄十九岁,之前在庆王皇庄长大,生辰也是十二月初三……”
太后打断他:“人可还活着?人在何处?”
乙九忙道:“还活着,在京城……”
太后再听不得旁的,立刻说道:
“带她来,带她来见哀家,现在!”
乙九口中称是,急冲冲而去,刚冲出门,又被追上来的秋嬷嬷叫住:
“乙九大人,太后吩咐,莫吓着她,莫伤了她。”
乙九点点头,这才领命而去。
乙九走后,太后再也没了午睡的心思,更没心思做旁的事儿。
她到了小佛堂,朝着那慈眉善目的菩萨,虔诚地跪拜:
“菩萨呀,佛祖呀,我所犯下的杀孽,皆是我的罪过,由我一力承担,便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只求佛祖和菩萨,保佑我的宝儿,平安归来……”
太后在小佛堂一跪便是一下午,不吃不喝不睡,不知念了多少句菩萨保佑,直到华灯初上,耳边才传来秋嬷嬷的声音:
“太后,乙九……”
“人在何处?!”
“在前殿……”
“走!”
太后想要站起来,却腿麻了,站不起来,走不得路,秋嬷嬷忙跑过来搀扶她。
太后咬牙站起来,推开秋嬷嬷不要她扶,顾不得太后应有的仪态,一路跌跌撞撞,忙忙慌慌,往那前殿奔去。
进了前殿,果然有个姑娘背对她跪着,乙九陪着她跪在一旁。
近乡情怯,太后反而有些不敢向前,她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惶恐,理了理自己跑乱了的鬓角,一步一步往那姑娘走去。
乙九耳力好,听到脚步声,忙转过来,见是太后,忙俯身道:
“参见太后!”
背对着太后的姑娘也赶忙转过身来,学着乙九的样子,俯身颤着声说道:
“参见太后。”
太后看不清这姑娘的脸,欲说话先哽了声,试了两三次才勉强说道:
“你,你别怕,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跪着的姑娘抬起了脸,太后看她这张脸,便皱了眉,这张脸,既不像她,也不像她的郎君,不及她郎君万分之一的好看。
太后没有说话,一步步走过去,在这姑娘惊惧的神色中,拉起了她的手腕看。
手腕上白白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太后丢开这姑娘的手,又疲惫又悲伤地说:
“乙九,这个不是,送她回去,重新去找。”
什么菩萨,什么佛祖,枉她这么虔诚地拜了一下午,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我的宝儿,我那苦命的孩儿,你到底在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