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城中最有名的木匠赵老狗,足足在松年堂的大门外念叨了一下午,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番话,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也哑了。
叶连翘特地让铺子上众人不要给他水喝,当然,大家压根儿也就没那个意思,纷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有几个年轻些的学徒,还三不五时就跑出去瞧他一回,端着茶碗嘿嘿直乐,再大模大样地喝上一口,故意把动静儿弄得格外响亮,勾得他一个劲儿吞唾沫,满心里恼怒,却又半点发作不得。
直到申时初,叶冬葵干完了活儿,领着叶连翘和小丁香一起回家,姓赵的才算熬到了头。叶连翘一句“你可以走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飘荡,那家伙便一溜烟地跑出老远去,钻进巷弄没了踪迹。
往后赵老狗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行事,他们兄妹三个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从今日始,他们不会再与这个人,有半点干系。
叶家三兄妹了了旧怨,捎带着还给松年堂又做了一回宣传,都算是两全其美。三人将那口在胸中憋闷许久的恶气吐了出来,不约而同都觉得轻松,回家欢欢喜喜做了饭菜来吃,又聚在一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入了亥时,考虑到明天还要做事,才匆匆忙忙地各自歇下。
一夜好梦,隔天,便是叶连翘正式去松年堂坐堂的日子。
叶冬葵得去药铺里做活儿,小丁香作为叶连翘的小跟班儿和好帮手,则是理所当然地跟着她同去,兄妹三个一道出门,到得松年堂,叶冬葵即刻开工,叶连翘笑吟吟与铺子上众人打过招呼,便带着丁香小尾巴径直入了内堂。
铺子上请的两个女伙计已早早到了,正手脚利落地抹灰扫地。
两个姑娘皆是十五六岁,高一点的那个叫聂元冬,性子活泼嘴也甜,一见叶连翘便迎上来寒暄;另一个叫做伍平安的则明显要沉静许多,不大爱说话,柔柔冲叶连翘一笑,便转身自顾自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这二人从前或多或少都接触过药材,并不是完全的外行。寻常而言,她们这年纪,正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在外做工,难免使人觉得奇怪,然而叶连翘却也没多问,只笑嘻嘻同她们见过,又拉来小丁香,让她叫姐姐。
“叶姑娘你放心。”
聂元冬十分自来熟地挽住她手臂,亲亲热热道:“招我们来上工的那天,姜掌柜就吩咐过,我和平安妹子是帮你做事的,你的美容方我们不能讲给任何人听,即便是铺子上的人,包括他在内,也不能说。方子这种东西,行医的人素来当个宝,你虽不是郎中,但我知道,你定然也十分珍惜,我俩都是嘴紧的,决计不会胡来。”
叶连翘含笑点了一下头,并未曾多言。
有些事,在决定来松年堂坐堂之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两个女伙计,的确是专门请回来给她打下手的,然而工钱却是松年堂在付,她们很明白到底谁才是东家,怎么可能无条件地向着她叶连翘?
况且,她如今成天都得呆在松年堂,倘若姜掌柜他们真惦记着她的美容方,她根本防不胜防,既如此,又何必惴惴不安?
叶家老爹抄回来的美容方,拢共只得几十百来张,总有用尽的时候,但她这几个月以来的努力用功,却不会白费。
她像一块海绵,狂热的吸收着自己能够搜罗到的所有知识,只要她肯琢磨,这些东西便能衍生出成千上万种变化。它们牢牢地刻在她脑子里,这才是谁也抢不走的。
“你们先去准备准备,趁着眼下咱还闲着,我教你们如何制面膜。”
她冲端着盆原路返回的伍平安招了招手,对她二人笑着道:“将要入夏,姑娘们开始有晒黑、晒伤的烦恼了,昨儿我刚琢磨出一种面膜,美白又清凉镇静,白天晒过日头,晚上回了家敷上一敷,会非常舒服,我觉着,等天气一热,肯定会有许多人想买。”
聂元冬与伍平安没料到一来便能动手操作,都激动起来,连连答应,跑去对面的小库房搬了两个木盆来。
这一头,小丁香却是有些忧心,背着手,老气横秋地皱起眉头:“二姐,你说今天,能有人来找你吗?”
叶连翘回身摸摸她的头:“肯定有,至少曹大伯家的小闺女就肯定会来,不过,我倒觉得她未必是头一个。”
她忽然起了兴致,双手一拍,笑着道:“哎,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第一个进来的,会是想让我帮她解决什么问题?我猜……是除皱纹!”
“才不是!”
小丁香惯来很捧她的场,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赌,头一个进来的,肯定是找你治酒渣鼻、除黑痣、疮的!”
叶连翘险的喷出来,使劲儿拧她一把:“我说,痣和疮两个字,你能分开念吗?你二姐我没本事医那个啊!”
又回身看向元冬平安两个,笑嘻嘻道:“不如你们也来一块儿猜?”
话才刚说完,门外头便探进来一个脑袋。
“请问……”
四个女孩儿同时回头,全都呆了。
对美容养颜有兴趣的大多是女子,之前叶连翘和姜掌柜也都料定,到时候上门的必然女客居多,正因如此,才特特请了两个女伙计帮手。
谁能料想,坐堂头一天,进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个男的?
门外的男人约莫二十左右,穿得还算干净整齐,被四个姑娘盯得直发窘,挠挠后脑勺:“郎中……”
“我不是郎中,不诊脉,也不开药方,我姓叶。”
叶连翘忙摇了摇头:“你请进。”
“叶姑娘。”
男人立马改口,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蓦地又停住了。
“之前听人说,无论有任何容貌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你。我想问问,要是这毛病不在脸上,在身上,你是不是也能……”
真的是来找她解决问题的!
叶连翘心里一喜,抿抿唇:“当然可以,这位大哥你过来坐,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男人这才三两步迈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了,吭吭哧哧半天,却又不肯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自己的胳膊,一脸尴尬。
叶连翘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难以启齿,索性也就不问了,单刀直入道:“把你的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是……”
男人应了一声,略作犹豫,终于慢吞吞挽起袖口,将胳膊伸到她面前。
元冬和平安两个也伸长了脖子来瞧,一看之下,立时倒抽一口气。
“我的天,你这是什么?!该不会过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