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抓过刺客的那几个都被那见所未见的诡异剑法吓住了,当真觉出人外有人,这会在院子阴凉地里有模有样地比划着练功。我换完干净衣服,瞅了瞅从太液池里拿回来的那只汤碗大的乌龟,觉得它趴在我们这个草都不长的院子里太委屈,就把它冲洗干净了抱着去了青虬院。
到了太子和太子妃住的静思堂,门口的内监通传过后,里面先出来两个宫女,一个拿着一把柄上带铃铛的羽毛扇子,一个捧着一把冒烟特别多的香。她们围着我走马灯一样转了好多圈,上下左右叮铃铃地扇了个遍才领我进去。等过了影壁,一个宫女才陪着笑说:“请统领不要怪罪,这是我们曦国的风俗,见过尸首的人要熏一熏再进门,这样邪气怨气就不会再跟着了!”
“哦,有劳,有劳!”先前我恰好在犯疑,总觉得自己身上还留着几丝怪味,这风俗来得正好。我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这香的味道稍有点辛辣,但是还不难闻。
春天总是外面炽热,屋里却越坐越冷,坐在窗户前面绣花的太子妃肩上披了一件小毛里子的雪青缎袄。我给她请过安,她放下针回过头来,吩咐宫女给我摆座上茶。看见我手里拿了只乌龟,太子妃粲齿一笑,说:“泥鳅精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是还带了个小姐妹来?”
我被她这样一说,也忍不住放肆了一句:“哪有这么大年纪的小姐妹?!这可是个老大爷!没有别的好东西拿,就今天在池里捡了这么个大乌龟,拿来给娘娘放在院子里养着玩。”
“本宫不稀罕!把你老大爷拿回去,换你小外甥来!”她轻轻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可是还没绷多久,自己就“扑哧”一声笑了。“走,陪本宫去放缸里吧!”
太子妃下了台阶,在一个个鱼缸间徘徊了一阵,自己选了一个缸,说:“数这缸里鱼大,放这儿吧,谁也欺负不了谁。放别的缸里还真怕你老大爷把小鱼都给吃了。”我把乌龟放下水面,缩了许久的它立即摇着尾巴和四爪游了起来。太子妃在旁边看着说:“今天上午你们的人在那刨花园的时候,珏哥让小内监去捡了一大块烂木头回来,我还愁得不行,现在正好放这里,给你老大爷晒壳子用。”刚说完这话,她一下子红了脸,慌忙抓住我的手腕:“哎呀,不小心让你听去了!”
我本来光顾得看那乌龟自在游水,她不提我都没留意是谁让谁去捡了什么。现在看着她那害羞得不行的小模样,我竟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促狭地笑出声来。
“你个坏东西!给我进来!”她一噘嘴,拖着我回了屋里。
进屋之后,她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对我说:“那是我们私下的玩话,方才一不小心说了出来。本宫既然不曾把你当外人,你也千万不要到别人那里说去!”
“娘娘,哪句?”我刚说完便觉得自己问得欠揍,便慌忙改口说自己方才并没听仔细,也肯定不会传到静思堂外。
我再三发过誓,太子妃才略略放了心,拉我坐在紫檀梅花几旁边,指了指宫女刚摆下的高脚细白瓷点心盘子,说:“这是我们自己新做的点心,快尝尝!”
我赶紧站起来后退一步,“微臣不敢!”
“本宫不是请你吃,是命你吃!”太子妃小嘴一噘,自己拿起一块菱形的酥饼稍微咬了一点,“这味道保准你没吃过!这是本宫嫁妆里带来的香料,你们这儿没有!为什么急火火地叫你今天过来?这香料不知道哪天就用完了,晚了怕你没口福!”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只觉得甜而不腻,酥而不燥,最奇的是咀嚼几下就觉得异香满颊。
“怎样?”
“谢娘娘赏赐!果然不是俗物!”我进宫这些年也见过吃过不少点心,但是一直觉得此物无甚趣味。可是太子妃这里的点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和往常吃的大不一样,若叫我说可以在这后宫里排上第一了。
“没骗你吧?!好吃吧?!”她得意地嫣然一笑,转脸又不高兴地娇嗔道:“可珏哥还嫌味道怪……”
“娘娘恕罪!又让微臣听去了……”我边说边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
“呀!你!你烦人!”她起身又硬塞了一块桃花般粉红的圆点心给我:“糊上你的嘴!”
这块点心像太子妃和她的宫女们说话的语调一样,绵软粘牙,别有一股让人想眯眼睛的清甜味道。我好不容易腾出嘴来问她,“哎,娘娘,您叫七六过来就只是吃点心么?”
“你百忙之中过来吃个点心不行?”她不高兴地拉下脸,用手掸了掸衣服,“还是说,我这个来了就惹事的太子妃召见个女官说两句话也会惹人非议?你喝口茶,别噎着!”
“谢娘娘!娘娘这话怎么讲?”我掩嘴回答,省得有没咽干净的点心渣喷出来。
“听说昨天晚上出了不少事情?”她换了严肃的表情。
我就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点心,也就破罐子破摔地端起描玉兰花的茶盅灌了一大口香茶,才回答她:“也不算多。只有一位田昭仪娘娘真的出了事,拿有毒的点心赏给当值太医。今天早上刚去抓的,好在没出人命。”
“哎,刚出了这么大事,你竟然还敢在本宫这儿吃点心!好大的心呢!”她带着笑意白了我一眼。
我赶紧拿出师父揪着耳朵教的奉承本事:“也就是娘娘这里我还敢吃点心!”
“本宫说笑的!看你刚看了尸首还能吃得下去东西,我也就不担心了。”太子妃唤宫女端了一盆浸着花瓣的水来,洗了两下手,擦净了,又命人拿过来丝线笸箩。她一边理着里面的线一边问:“那么本宫再多打探一句,那位田娘娘是什么来历?”
“微臣现在也说不准了。按理说,田昭仪进宫也有日子了,过去一直挺好的。谁想到昨天突然……”
“哼哼,可别又算到我头上来了吧?!”她沉着脸低着头,先把赭黄色和柿黄色的丝线挑出来,放在眼前比了比。
“娘娘刚才这话又怎么讲?”我赶紧把茶盅放回原处。
太子妃轻轻把两捆丝线都丢下,捞起金黄色的来,用戏谑的口吻说:“这宫里多少年都没有过刺客,偏我嫁进来那天就有了!太液池多少年都好好的,偏我掉个发钗就给淘干了!这位田娘娘一年了一直安分守己,非要这时候出事,这是在等着我进来好里应外合呢!还有什么事儿?统统都编派给我好了,大家轻松!叫你来是为了快拿本宫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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