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幽幽叹了一声,带着刚才的凄凉笑容,轻声自言自语道:“哪怕是陛下亲眼看见了这些东西,也还是舍不得这贱人么?”
悄声跪在一边的我本来在一只眼睛瞅着田氏,一只眼睛瞅着地上的蛊虫。听到皇后娘娘刚才这句话,心里顿时暗呼“不好”,这句话说出来是要坏事啊!皇上之前对我说过,他虽然近来宠爱青春年少、色艺双绝的田氏,但是心中仍然更看重那些相伴多年、同甘共苦的妃嫔。皇上怒的是皇后自作主张,可皇后竟然在这里吃起醋来了。我实在是看不明白,皇后娘娘这是聪明在故意用计,还是犯了糊涂啊?
“朕没有这么说!朕早说过,若是有不轨之事,她就不再是朕的昭仪!只是一点:田氏犯了错该审、该有笔录!即使罪过该死,也应该是朕来下这个命令。梓童还是速速回去吧。”
皇上说这几句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并未生气,皇后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屋里气氛沉重得很,想来搀扶皇后的宫女看到皇后脸上的执拗神色,也僵在了半路。
“嗯?”刚要抬脚离开的皇上回过头来。
皇后挺直脊背,中气十足地辩解道:“田氏这贱人谋害皇上,顶撞本宫,究竟有哪一点好?陛下,臣妾不是不知道怎么审问,可是这贱人自从进来就疯癫无状、血口喷人,刚才还准备对臣妾行凶,臣妾怎能不罚?!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问……”
皇后一下抬起袖子指向了我这边,我赶紧抬起头等着皇上问话。没想到皇上并没理会我,也没听皇后辩解,而是不耐烦地说:“够了,你根本就不该来刑房插手这摊事!当了这些年的中宫之主,竟然在这里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不怕失了身份?!”
“为了皇上的安危,臣妾哪里还顾得身份?!”皇后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带着怒气和哀怨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放低声音说:“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为了皇上,臣妾奋不顾身。皇上却为了这田氏,都不顾臣妾的脸面了!”
“都去吧,田氏收监,好好看着别死了。”皇上像是没听见皇后的话,甩甩袖子就转身向外走去。
皇后仍然雕像般跪在那儿,只有头上一对镶翠累丝小金蝴蝶的触须微微颤动。
皇上迈出门槛之前突然回过头来,说:“梓童,应该是朕告诫你不要撕破脸皮!”
金蝴蝶的触须在昏暗的刑房里划出两道晃眼的金色弧线。
皇上一行已经在门外的夜色中渐行渐远。我赶紧自作主张爬起来,给一旁宫女们撇嘴使眼色,让她们扶娘娘起来送回宫去。我带着侍卫和狱卒们把田氏抬回了牢房,再派出一个人去金华宫打听下三殿下歇下没有,一个人去太医院看看当值太医忙不忙,再有一个人回营房通知换两个人来负责下半夜盯着田氏。
她们分头跑腿去了,我留在牢房守着被我弄得半死不活的田氏。关田氏的牢房恰好是当初关我的那一间,于是我也生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感慨。听见田氏还能喘气,我便举起灯笼在牢房里来回照了照,打发等人的无聊。
微弱的灯笼光扫过墙壁,一个暗红狂放的“杀”字映入眼帘,我赶紧凑上前去仔细观瞧。怪不得田氏右手手指上有伤,她是在这牢房墙上拿血写了字。字不多,大的小的,每一个都张牙舞爪,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九妈妈,九妈妈!空牢房有么?!换一间!”我丢了灯笼,一个人把奄奄一息的田氏拖到牢房走廊。
狱卒摇晃着钥匙走过来,讪笑着说:“统领大人,老奴不是九妈妈,是……”
真是的,狱卒们也长得是一样的脸。但我这会顾不上这个,只说:“得罪了!管您是哪位妈妈,赶紧另开一间牢房关这个田氏!离这儿远点儿的有么?快点!什么都别问!”
狱卒见我一脸快要吃人的样子,只好忙不迭去开了最里面一间小牢房的门,我和她把田氏抬进去放着,出来锁上门。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跟我一起在这牢门口站着,哪儿也别去。
“那边的门老奴也得锁上……”这个婆子倒是比关我那时候的那个九妈妈爱笑。
“不急!钥匙给我!”我牢牢抓着她,说:“不要往那边去,千万不要往里看!”说完后一句话我就后了悔,不说的话她未必抬头去看,一旦说出来,她一定是要好奇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了。
她捂着钥匙环不想放手,我不由分说地抢过来,拿下那一间那把,攥在自己手里。
还是我自己的人腿快,喊来盯着田氏的先到了。我让她们站在牢房门口,目光一刻也不准离开,如果她醒过来,尽量不要让她触到别人——鬼知道她还有什么本事!“老妈妈,你也得给我在这里看着她,一动都不准动!”
我亲手去锁了关田氏的那间旧牢房,提着刀往外走,刚走了五步就回身抽刀指着正想抬腿的狱卒“这位老妈妈,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挪动!”
“啊……是……是……”她赶紧像这牢里那些小活物一样敏捷地缩回去了。
我只能吓唬她了。
匆匆往外走着,正碰上打发到金华宫问话的那个跑着回来,说三皇子不好了,发话让我赶紧去。
“不好了?!什么叫不好了?”
“就是不好,你快去便是!”
难道真的在牢里呆了那么一小会就犯病了?!我拔腿就往金华宫蹿。不过想到他还能说话能安排事情,我倒是不像刚才那么慌了。
值夜的太医都在金华宫里,我派去请太医的那个小侍卫正像跟屁虫一样等在金华宫外。我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到时太医腾出空来去看田氏的话,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了,从太医进门到出来,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
夜色已晚,金华宫却没人休息,满院慌张的气息。一向稳重典雅的淑妃娘娘急得在三皇子住的偏殿廊前来回兜圈,腰间一串羊脂玉如意禁步被甩得哗啦哗啦响,几个宫女看来已是无话可劝,只在她背后跟着来回走。
我满头大汗地来请安说求见三皇子,淑妃娘娘差点没哭着上来拧我两把。不过到底是淑妃娘娘,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端庄的仪态,沉着脸道了一声“去吧!”
金华宫靠外的几间屋里都没有人,我只好直跑进三皇子寝室去,离他床榻几尺远的地方围了不少宫女内监,都低头垂手,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一位姓李的老太医写方。我挤出人堆,伸头往床铺那边一看,心里顿时一冷,才知道什么叫“不好了”。
三皇子躺在那里,朝外歪着脸,正眨着眼睛看着我们这些人。一张脸白得像纸,两片单薄的嘴唇之间倒是殷红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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