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刚要笑,我一块湿手巾砸过去,骂道:“胆子不小啊!还敢编派公主了?!一个个嘴巴这么伶俐,下次值夜时候当心这宫里的鬼神把你们叫去陪着聊天!”
姑娘们吐吐舌头,都不做声了。
我叹了口气,说:“幸亏我在这儿听见了!大家要是笑起来,你还能顺竿儿往上爬,编出多少故事来?要不要去讲给各位娘娘听一听?”
学大公主的那个姑娘深深低着头,把我的手巾递回来。
旁边一个人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盆子沿儿,嚷道:“你真是胡说八道!编都编不利索!‘三殿下’是咱们叫的!大公主管三殿下叫‘三哥!’”
“三弟。大公主大两个月。”另一端有人嘀咕了一声。
“还不闭嘴!这是上瘾了?!”我好不容易忍住气出来的笑,板脸说:“以后有这样的事情赶紧去告诉我一声!那刺猬是我抓了哄四殿下玩儿的,这下我还得两头赔罪去!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从这儿出去,一个字也不许再乱说了!”
“嗯,就说还是咱们统领胆子最大!这麻烦都敢给自己惹!”学大公主的那个姑娘说完就端着盆子一阵风跑出去了。
“好了!都赶紧吃了早饭补觉去!这是还嫌值下半夜不累,顾得在这里瞎说?!若有下次,我看就不必换班了!”我一边拧着手巾,一边粗声粗气训斥着剩下的人,心里暗暗记下了刚才跑了的那个人的号码。说心里话,我也觉得她讥刺大公主那一句来得挺妙,语气也模仿得有八九分。嘴这么麻利,可见有几分敏锐心思。弄好了是个小才,弄不好是个祸害,今后可得小心点观察着她。
四皇子看来是为刺猬的事情挨了一顿好教训。我到银芳宫的时候,他把自己紧紧扣在被子里,任凭软了心的贤妃娘娘苦苦哀求也不肯露出脸来。我动手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热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眼睫毛更是湿漉漉的。
看见这情形,我心里一阵过意不去,赶紧对着贤妃娘娘连连赔礼道歉,劝她别再怪罪四殿下。平时我也没有少腹诽四皇子顽劣不堪,书没好好念几页,欺负人的坏心眼儿一箩筐。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一直颇为不忍,总觉得他肯定不是有意去惹祸的。四皇子还是个小孩子,那只刺猬是他这几天正喜欢的东西,这事情真的不像是存心使坏。也许,他只不过是任性胡闹太久,想起要做件好事来,也不知道怎么去做罢了。
直到牵着他的胳膊走出了银芳宫,四皇子才蹦出今天第一句话:“你再去给我抓回来!”
“嗯?四殿下说刺猬么?”我愣了一下。
“给我抓回来。”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说:“昨晚母妃说让人拿出去摔死。三皇兄又派人来把刺猬要去,说他自己处置。金华宫的人说,三哥没摔死刺猬,让拿到花园里悄悄放了。快叫你的人去把它给我抓回来!”
“四殿下听微臣一句话,咱们不玩刺猬了吧!贤妃娘娘昨日刚说了这刺猬不能留,今日四殿下再把它拿回宫里,这不是惹贤妃娘娘生气么?”
“放屁!”之前一直垂头丧气的四皇子突然恢复了往日的脾气,嚷道:“母妃才不生我的气!本宫就要!就要!”
我叹着气放慢了脚步,好声好气地对他说:“四殿下,就算贤妃娘娘让咱们留刺猬,这事情也难着呢!刺猬都是在暗处活动,平时巡夜也不是总能碰上,就算今晚碰得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只了呀!”
“我不管!我就要这只!”他扭起了身子,声音愈发蛮横。
“再说了,四殿下可曾想一想,你想让刺猬回来,刺猬自己就愿意回来么?它在殿下身边呆了这么几天,殿下都让它咳嗽两回了!”我继续唠叨着:“现在还没入夏,春天出生的小刺猬还没长大,说不定还在洞里等着它打食回家呢!四殿下就真忍心一直拆散它们一家?世上值得喜欢的好东西多的是,并不是什么都要抓在手里才好啊。”
“闭嘴吧!本宫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不听使唤的刁奴!”他斜着眼睛瞪着我,说:“要是我当上皇上,第一个把你砍了!”
“嘘!”我赶紧望望四周,蹲下身来。“四殿下,不是不让你说这种话了么?!就算是童言无忌,让人听见也是会招来祸患的!”
“我当了皇上,还怕招祸?谁敢惹我?”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甩开我自己往前走去。
我赶紧追上去,抓住他胳膊,边走边弯腰在他耳边说:“四殿下,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微臣是立刻就能把他按谋反罪拿下的!”
他听了这话毫无惧色,反倒更加得意地笑了。“哼哼,那是别人!我是我!”
“四殿下,微臣求您,这种话可别再说!再说的话,微臣就真得去告诉皇上了!”我加快步伐,把他拖进了上书房,回头狠狠瞪了提书箱的小内监几眼。他的脸也惨白惨白的,不知道是让四皇子的话吓得,还是让我吓得。
四殿下是皇家血脉,有想当皇上的心当然无可厚非——要是皇上还没册立太子的话。四殿下说这种话已经好几次了,现在我几乎已经能确定,这根本不是什么童言无忌。
他虽然顽皮,也不小了,知道好歹。名正言顺的当朝太子还在那儿,他怎么就敢说得这么笃定?!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练剑的地方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刘老婆子讲的一个故事。她说有一种鬼,专门跟在赶夜路的人身后,把手搭在那人肩膀上。人要是一回头,不是被咬死就是被吓死。这故事后面跟的是什么道理,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皇上那句“赐死皇子”和田氏那句“斩尽杀绝”就像是两只冷森森的鬼手,一左一右搭在我肩膀上,慢慢地挪向我的喉咙,我怎么尽力往前跑都甩不开。
直到一头撞在顾景新学士身上,我才一口气倒过来,按着撞疼的鼻梁,转身朝旁边贪婪地猛喘了几下。顾学士被我吓得不轻,张着双手忙慌慌后退了几大步,才轻声轻气地问道:“统领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
“没,没你的事。”我整了整领子,回过神来才补上礼节:“刚才没看到路,撞到顾学士了,真是抱歉,请顾学士包涵!”
“不打紧,只是统领脸色不太好……”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有事急得。顾学士忙去吧!”我慌忙绕开他,快步走向练剑的地方。
虽然我仍愿意相信四皇子是乱说的,可是不得不用小人之心去加以揣度。册封太子只是去年太后过世时候的事情,忘了是不可能的。四皇子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但想谋求大位,还要弑兄是怎么着?!难道是我小看了四皇子,他其实胸有大志?!
贤妃娘娘就是再望子成龙,应该也不敢从小就告诉四皇子,说他长大会当皇帝。哪怕是皇后也没有这个胆子!
只怕是有人挑唆他吧!
皇上训诫贤妃娘娘教子无方时,说过“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见的人别见。”皇上说过的许多话现在都串了起来。皇上给四皇子一个月的时间去养成念书的习惯——可是若这一个月还没进展呢?后面的事情,我不敢想。
我只求皇上别再提九十年前的那桩事情,也别让我去当那把刀。
想起刚才经历的那阵窒息般的恐惧,我还是忍不住后怕。
在“斩尽杀绝”的处境中,四皇子还一味说这样不知轻重的话,可不是自己作死么?!
------题外话------
虽然不应该传播迷信,但这是一个幻想故事,总要有点玄乎的内容的。书里写到的“刘老婆子”讲的故事,都是我小时候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大家童年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刘老婆子”呢?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