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太液池边走的时候,天上又零零星星飘起了雨点。
一晚上都面色沉郁、闷闷不乐的姑娘们这时候却嬉笑起来,又提起了“王八命”的事情。走出被树荫遮蔽的地方,我赶紧提醒她们已经快要人定了,别闹得太大声。
天上的星月隐在雨云后面,没有一点痕迹。暗沉沉的天和暗沉沉的水之间只有点点可怜的灯笼光。一阵湿冷的凉风吹动挂着雨珠的沉甸甸的草木,水面上的微弱光晕也被晃得稀碎。
“怪吓人呢……”有人轻轻说了一声。
我找了块平坦些的岸石,上放下绳子,蹲下来探身试了试池水的温度,安慰她说:“瞎说什么呢?!这么多年夜里站岗没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不用怕,不止有咱们。一会儿热闹着呢。”
她不以为然地顶了一句:“三殿下身子那么不好,才不会来呢!”
“三殿下不来,金华宫里也有人来。再说,我哪句话说是三殿下要来了?!一会儿,有工匠来开帮着开水门,鵟英卫也有人来一起下水。”我站起来擦擦手,嬉皮笑脸地说:“有这么多人陪着一起在这儿受罪,是不是舒服点了?是不是舒服点儿了?”
“鵟英卫?!他们来干什么?!”可能有人还对之前他们在后宫守卫的事情耿耿于怀。
“怎么,那几天的气还没消呢?”我甩着胳膊转着腰。“趁着人少,都先把筋骨活动开,这不用我说了吧。”
“知道。省得抽筋。”她嘟囔道:“不是没消气,就是……就是,怪难为情的!”
“哎呦喂,还知道难为情?!无非是落汤鸡和落水狗,黑咕隆咚的,谁害臊谁呀?!”被一句“王八命”困扰了半天的二二总算找到机会活泼起来。
眼看她们又要嘻嘻哈哈闹起来,我赶紧板起脸训了一句:“都是当差,别想多了!”
过了一阵,远处果然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灯笼光点。
昂首挺胸的侍卫、低头哈腰的内监和高矮不齐的工匠先后来了。
“人齐了?”我冲黑压压的来人问道。
鵟英领迈出来站在前面,但是没有说话。
湖面上划过几只简单的小船来,船上的内监说:等水门开了,就用这船把人载出宫墙外。我转脸问新任的工匠头:“这船进了水道之后,可还划得起来?”
工匠头高提着灯笼,来回看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说:“船桨怕是挥不开,得拴上绳子,漂出去,拖进来。”
内监们听了他的话,开始忙着往船头上系绳子。我让小姑娘们去帮忙,自己凑到鵟英卫身边,低声对他说:“第一,船要分着往回拖。第二,不要全下水去游,留一个在岸上。第三,那水道有个拐弯。拐弯两边各留一个身上系绳子的人,防备着谁有危险好去帮忙。鵟英领,你看这样可妥当?”
“妥当。”他话还是不多。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还要留一个人,在最后一只船上断后。这个人,要么是我,要么是你。最好是你。”
他没有答话。我听出了一点气息的变化,叹着气埋怨道:“出一声行不行?!现在天黑,你点头摇头我看不清。”
“哦。”
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是答应,我又尴尬地解释道:“以防万一,只是防万一。”
灯笼那一寸微光里,水面被忙碌的人搅出圈圈涟漪。其实,我又想起了在螣溪的那个晚上。
这船一漂出去,进了护城河,可就是出了宫啊!
嗅到宫外的空气,万一有谁突然决定顺水游向相反的方向呢?
“嗯,我在那里吧。”我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的那些话,他总算明白了。
“好。你在那儿,我放心。”我转身去看着正在岸边脱外衣准备上船的人,便也找了个阴暗处,解开了外衣的扣子。
刚才不说话的鵟英领这会子不识相地跟过来问:“你自己也要下水么?”
“嗯,我下去一趟吧,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不下去一趟我反而不放心。”我赶紧把手放下,他在这里我不好继续。
“先别急。”
“怎么?”我本来想说已经人定了,他们这些男子不快办完事情离开后宫,还想等明天天亮了让全宫里看见?!
“那边!”虽然刚刚说了,天色暗,看不见他的表情,鵟英领还是只蹦出两个字,用下巴往旁边指了指。
远处又出现了几个提着灯笼的人。
“军师还没来,马倌便要把大计定了?!”之前惜字如金的鵟英领突然带上了嘲笑的口吻。
我惊讶地望着那边,赶紧把刚才解的扣子扣上,再去招呼那些正要上船的姑娘小子们。
三皇子来了。
两个身披油衣的内监一前一后,一个撑着把大伞,另一个提着一盏闪亮的风雨灯。三皇子身上披着一件冬天穿的缃色风氅,被他们两个簇拥着缓步走来。我们赶紧凑在一处,上前去行礼。
“大家快起来。本宫来迟了些,让大家久等了。”三皇子转头望着水面,风氅闪亮的浅色丝绸面上已经落上了点点雨滴。
当然没人敢怪他迟了。他挥手让打伞的内监往回退了半步,对我们说:“有些事情,本宫想要弄个明白,所以今日要辛苦大家!”
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让鵟英领上前去说我们刚才的打算。反正都是“马倌儿”,在他的人面前,我想让他多长长脸。三皇子许了我们的这些筹划,问:“这一趟出去又进来大概要多久?”
鵟英领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微臣也说不准,得下了水才知道。”
“也是。既然大家准备好了,便赶紧去吧,本宫不耽误……”话还没说完,三皇子又低下头,没命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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