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他咳嗽,我便慌了,想都没想就说:“三殿下,这里湿冷,您就别在这儿看着了,回宫歇下吧,结果我们明天一早就报过去!”
“没事,我想看看。”等到这阵咳嗽过去,他长长叹了口气。
“那……三殿下您别站这里,两位公公,陪三殿下到那边,那边高,地比这儿干。哎,不,还是到那边亭子里吧!等回来了,我们过去找您!”我蝎蝎螫螫地胡乱安排起来。
“本宫自有主张,没事的。”他反而愈加和气,声音里还带上了一点笑意。
“是。”我低头退下去,从人堆里揪出今天晚上来得最不情不愿的二二,贴在她耳边说:“一会儿你别下水去了,留在岸上接应我们。现在,赶紧跑回去给我找二三!”
“啊?!”她还愣着。
“告诉她,交代她的事情要再快些,越快越好!快跑!”我推了一把她的后背,她这才点点头,拔腿往营房那边跑去。
三皇子理了理风氅的下摆,冲鵟英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我们的船在时疏时密的雨点里缓缓漂着,离岸边越来越远,那盏风雨灯还在原地一动未动。
等到那灯小到快看不见了,鵟英领悄悄凑过来问:“你……”
“我怎么了?!”正想着心事,被他吓了一哆嗦。
“你在三殿下面前怎么话这么多?”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像是打算教训我。
“唉,你是没看见过三殿下发病的样子!”我简单地截断了他的话,还是张望着风雨灯的方向。想起来那次在金华宫看见的三皇子那苍白如纸的脸,还有淑妃娘娘那急得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我心里十分紧张。这趟差事还凶吉未卜,这位篾扎纸糊的主子可别再有个三长两短。
船进了水道,骤然随着变急促的水流抖了一下。
晃悠悠的几盏风雨灯照不亮常年幽暗潮湿的水道,反而把我们的影子都放大了许多倍,狰狞地投在长满莓苔的石壁上。因为水位升高,我们都只能趴在膝盖上蜷缩着,生怕一起身就被栅栏门底部的铁尖儿划个稀烂。这水道里的压抑气氛像是一个沉重的盖子,扣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和心头。水声在水道里愈加响亮地回荡着,把人声压得一点也没有。
我担心大家静着只会越发胡思乱想,乱了心神,便唠唠叨叨地扯着嗓子,没话找话。一会儿安排这个人在这儿,那个人在那儿;一会儿提醒大家提前在身上沾沾水,省得抽筋;最后说到过去的工匠头告诉我雨天护城河尤其脏,太液池反倒干净些,大家下了船赶紧往回游。
“难为鸢英领了!”前面船上一个男声答道:“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久,这水道还没到头。”
“拐过弯就快了!”因为昏暗,我也数不清已经过了几道铁门,说:“守在这边的人在这就下来?”
有个男子领了这个差事,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栅栏门上,留了一盏灯。
等过了这个拐弯,鵟英领小心翼翼地摇着头说:“真恨不得把你扔在刚才的地方,省得聒噪!”
“忍着!”我白了他一眼。也许,我不是在给大家壮胆,只是在给自己壮胆,不让自己有暇想起出水门前积满尸体的惨像。
因为是夜里,船被水流带出水道的那一刻,并没有白天那样强烈的反差,但是新鲜的夜风和广阔的护城河面还是让人心里骤然一松。虽然看不见什么,船上的人还是陆续伸直身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别看了!赶紧往回游吧!”我往身上浇了几捧水,率先跳进了护城河里。
“我在最前面吧!”一个男侍卫在护城河水里打了几个滚,回头说:“别直着顶着水流往前硬冲,否则的话,凭你们这些小姑娘,扑腾不了多久马上就没力气了!要来回斜着游!”
“好吧,你在前面。我在后面看着。大家都小心,相互照应着些。”我看他像是十分明白,便觉得让他在前面放心。
可是船上的小姑娘却不服气,倔倔地顶了一句“用你管!”就一头扎下水来直,奔着水道口游过去了。
“爱听不听吧!”那男子翻了个身,在水面上悠闲地躺着,等到那和他赌气的小姑娘快要接近他的时候才翻过身正经往前游。
“这不是拌嘴的时候!都小心!”虽然冷,我也没急着往前游,在原地踩着水,看着他们的情况。女侍卫迎着水流扑腾了好一番才进去洞口,而那个男侍卫早像条鱼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的水鬼儿”吧。
看着人依次向宫城里游去,我扶着船舷向断后的鵟英领点了点头,自己也向洞口游去。已经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再不赶快活动起来,我也要冷透了。
水道里满是杂乱的划水声,逆流游动果然比往常要耗费更多力气,没过多久,我已经顾不得再去想任何事情,只求能尽快游出这黑漆漆冷嗖嗖的鬼地方。我正没头没脑地往前奔着,却有个人身子贴着我滑向护城河的方向了。我又往前游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掉转方向,抬头喊道:“有人吗?哪个?出什么事了?”
“我抽……”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
到底是有人抽筋了。
“别慌!”我冲那边游去。幸好还有个用绳子拴在栅栏门上接应的人,在我还没追过去是时候一把拉住了她,没让她沉进水里。我追过去托住她后背让她腾出手来扳腿。等到她又能活动了,我勉强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赶紧往回游!”
“我怕是做不到了!”她擤了下鼻子里的水,贪婪地大口喘着气,颤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船呢?”
“是啊?船呢?”在水道里已经漂了许久的那个接应的人也冷得够呛。
我们进来半天了,留在身后的船还是不见踪影。系船的绳子在道壁上随水晃动,昏暗中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前进。
“别打这主意,快游!”我狠狠拍了一下这个姑娘的脑袋。“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再不打起精神来,就自生自灭吧!谁都不管你!”
“我……”刚才这一巴掌直接把她拍哭了。
“别哭!快游!要是再……”我甚至在她后背上拧了一把。
“别哭!别慌!我送你一下。”在两个人帮助下,她忍住哭泣,咬着牙转过身,重新朝前游去。我跟在她后面,心里七上八下。本来我对自己的水性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刚才又为这场意外耗去了不少力气。
所以我更不敢去多想船的事情。
有一种可能是:我以为能信的那个人已经自己离去了。
另一种可能是:毕竟离得太远,船的绳子拖得太长,我们这些现凑的人又不像开门工匠那样彼此熟悉、配合默契。很可能哪里出了一步差错,岸上的人没有接到信号,还没有开始把船往回拉。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在我紧张到了僵硬的边缘的身体上加了一块石头。
所以我不敢多想多说,只能一边在混浊的急流中扑腾着,一边用最难听的话催促着她赶紧游出这水道——我还担心:若是哪里再出一点差错,管水门和栅栏门的工匠提前把门关了,这样更是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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