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夜空上挂满了晶亮的星星,看来明儿又会是个炎热的大晴天。
我在后宫里转完查岗那一圈,看看前后没什么动静,就抬腿走向花窖的方向。花窖的门自然是从外面锁着的,我捡了块石子,想到怕砸了里面的花盆,又赶紧扔了,换了截树枝从那个通气口丢进去。半天没听见声响,我又去捡了个粗点的。
这次有响动了,一盏小烛火飘过来,兰小九的那张瘦削脸出现在通气口那边,小声说:“姑娘请进!”
“从这儿?”
“对,兰某这就给姑娘让出梯子来。”
通气口并不大,我把头盔摘了,披风解了,才刚刚能把自己塞进去,还觉得肚子挤得够呛。
兰鹤舒刚才一直端灯帮我照着,等我下来,他引着我绕过重重花木,走向里面他居住的那块地方。“姑娘怕凉么?我这里这会子只有冷茶。”
“不喝茶。直接说事情吧!”现在外面渐渐入夏,越来越热。这花窖常年雾气蒸腾,我刚进来一会儿就冒了汗。若是再点炭炉烧起开水,人怕是都要蒸熟了。
“姑娘别站着,找地方坐。这边儿正对着风口,还多少凉爽些。”他像模像样地张罗着,好像这个鬼地方真是他家。
“没事,天晚了还是,赶紧说事情吧。小九,为什么要冒险见我?”我拉了张小竹凳坐着,小心避开旁边支楞着的花木枝叶。
“姑娘肯来,在下感激不尽。”他还是提了一个茶壶过来。
“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他介绍道:“这茶是冷开水慢慢泡的,别有些味道,姑娘尝尝。茶不算好,不过往里面加了些金银花……”
“小九!”我实在忍不住了。
他不说话了,只慢条斯理地倒着茶水。
我叹了口气,说:“小九啊,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可是,你做的事情风险多大,你知不知道?!万一让别人……”
“都已经是死人了,还怕什么风险?”兰鹤舒淡淡一笑,把没缺口的一只旧瓷茶杯推到我面前。
“小九,你别这样!我跟你说正经话呢!太子殿下虽然告诉我,说你想见我!可是他为这事情发火了,他说从此不再管你了!”我从他手里夺下茶壶放在边上,瞪着他问:“你不是不知道,让别人发现你在这里会惹出多大的事情吧?”
“我自然知道,本来我被发现,也不是太子能庇护得了的事情。姑娘,喝口茶。”
我怔怔地盯着他。那盏小蜡烛头只照亮了他小半边脸,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他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我却听得惊慌失措。的确是庇护不了,反而会被连累。可是,兰公子这话就这么说出口了么?!
“我那天说,想和姑娘聊些旧事。”他起身去拿了把破麦秸扇子递过来。
我没接那把扇子,烦躁地理了理衣领。“兰公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当年家父看护碧蕊宫悦妃娘娘生产……”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叹道:“算了,说来话长,跳过这节吧。只说获罪那日,我正在城中一处与二皇子饮酒。不瞒姑娘,兰某那时候年少不懂事,总觉得祖传医书枯燥无聊,私自从民间寻了许多旁门左道的方子,以炮制那些东西为乐。那日二皇子要见我,是因为与人赛马输了彩头,便向我讨要了一样能让人打上两时辰响嗝的粉末,好去捉弄那人一番。那天喝着酒,二皇子给我一张方子,让我看有何不妥——那正是家父开的安胎方子。我正说方子没有不妥,他就拿了一包药渣给我,让我再好好看看,药渣里有没有什么不妥。”
“结果如何?”我擦了擦鼻尖的汗珠。这个故事有些意思,我所知道的二皇子只是一个咋咋呼呼的鲁莽青年。兰公子讲的这些,怎么听都不像二皇子会做的事情——赛马输了彩头就要讨回来这节倒是像。
“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突然又停下了。沉默了半晌,他伸手端起灯,扯开了自己身上的那件麻衣。
虽然烛光微弱,我还是看见了他肚子上的一道疤痕。
“兰家的罪本来还未定论,有了我这一出畏罪自杀,就坐实了。”
“畏罪自杀?”
“去抓捕我的人只发现了我的尸首和药方、药渣,当然是畏罪自杀。”
这句话听得我后背发冷,今天从坐下,他左一句“已经是死人”,右一句“尸首”,说得煞有介事。我甚至都不确定,眼前这是不是个活人了。可我记得他帮我治伤的时候,身上是温热的。
“我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大都是先拿自己试的。”他想去提茶壶,摸到壶柄又无力地松了手,幽幽说:“家父在宫中忙碌回不了家的时候,就是我弄这些东西的好时机。那天早上出门见二皇子之前,恰巧尝了一丸什么,这远处飞来的一刀又没有扎在要害,所以竟然没死。”
虽然我知道他是活人,听到这儿还是偷偷松了口气。
“我提早‘畏罪自杀’了,没有看见家人被斩的场面。再睁眼的时候,就是躺在街口的曝尸场上了。”这句话,声音不大,他却讲得极为艰难,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抬起牙关。
我抬起一只手支着头,其实是怕他看见我的满脸纠结。
“‘诈尸’这种奇事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何况那人想用我的尸首做的事情并没做成?没到天明,晾在那里的尸首就换了一具,我也几经辗转到了这儿。”
他说的“那人”是谁?
是太子么?
“前朝的事情传不到这花窖里。这些花匠知道的是:前两年东平州官进贡了十箱外来的番红花花球,顺便也送来个爱花成痴、不愿见人的疯癫花匠。”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听兰某说这么多,姑娘辛苦了。喝口茶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公子为何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他自己徐徐喝完一杯冷茶,才说:“我想去见见托你找我验方的那位娘娘!”
我拿起茶杯又放下,几乎带着哭腔说:“兰公子,你这是要难死我啊?!”
他像没听见一样,重复说:“请统领带我去见一见那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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