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统领!”
“不行!”我说得愈发坚决。我今天晚上冒险来,就是要跟他说这句话的。上一次死里逃生已经不易,他这条命很难走运第二次。他最好什么事情都别惹,乖乖地呆着这儿当他的花匠——过去两年不是这么过来了么?!连我这个后宫的看门狗都丝毫不知!
“统领!”他好声好气地跟我商量着:“那位娘娘既然对药起了疑心,想要弄明白,必然不会反对见兰某……”
“那天那位娘娘因为多事,已经让……算了,背后不说他人是非!兰公子可知道,后宫嫔妃有了私会外男的罪名,是要赐死?那时候,你自己、那位娘娘、我、太子殿下、那里所有的宫人,还有其他的侍卫和花匠……”
“兰某知道此事有风险,但还是想和姑娘商量,有没有办法一试!”他不温不火地继续和我磨着。
“使不得!兰公子对我推心置腹,我也不跟兰公子说虚话。我原先确实以为,半夜里后宫都睡了,就我们值夜的侍卫还醒着,我们要是做些什么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前些日子,几个人不小心说笑声音大了,旁边立即冒出来一队内监,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怎样,我们一伙人在湖边上罚跪罚到天明。这后宫里这么多人,哪怕是在深夜里,也还有人在睁着眼睛。公子,我劝你别冒这个险!你能活下来,在花窖里躲过这些年已经很不容易。一个不认不识的宫妃,见她干什么啊?你图个什么啊?!”
他长叹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姑娘已经听明白了。”
“我哪儿没听明白,你尽管说!”
“这件事情里,兰家有冤屈,那药里有蹊跷!”
“兰公子,这个我听明白了!可是往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公子心意难平,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劝公子多往后看,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贸然涉险!这事情,真的做不得啊!”兰公子说的每句话都心平气和,可是一句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心。我心头堵得厉害,恨不得起身揪着他领子冲他吼几声,可是四周全是累累的陶土花盆子,像是牢笼的四壁,困得我没法动弹。
我知道他心里也是压不住的愤怒,比我更甚。可是困在这个不敢见人的地方,不得不把每句话都说的低声下气。两个快气炸了的人,确要装模作样地好好说话,这个实在是太难受了。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了。
低着头僵持了一阵,他先开口问道:“不知统领可曾见过两年前的那个孩子?”
“不曾!”我不能答应带他去见姚美人。虽然不久前刚在碧蕊宫听见徐才人亲口描述了那个死婴的惨状,我还是咬着牙不松口。
“那姑娘总见过六皇子!”
六皇子?!六皇子不是好好的么?!生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除了有些愚钝?!
是啊,就是有些愚钝。
他试探着追问道:“统领是愿意宫里再多一个这样的孩子?!”
我转头望着他。
“姑娘,兰某困居在此,并不敢作什么报仇之想!兰某只想让姑娘带我去为那位娘娘诊脉,好护住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我心里憋闷得喘不过气,却咬着牙摇了摇头,说:“兰公子,不可啊!你不要自己的性命了么?!”
“兰氏一族死在药里的蹊跷上。这点蹊跷已经让我多年寝食难安——如今解开谜团的机会已经到了我眼前……”
“不行!不行!”我觉得说不服他,只能快点斩断对话,于是站起来就往梯子那边走,“公子别拿性命开玩笑!”
“姑娘!”他赶忙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兰公子不必说了,此事万万不可!”我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的手,他便抓着我的衣襟“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我下意识地回身就去拔刀,拔到一半又无奈地收了回去,扯着自己的衣襟往回扯。“兰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啊?!”
他松开手,改成死死抓住我的衣袖,声音急促地答道:“兰某若是能成功救回这个孩子,让他好好地出生,便是没了性命也无憾了!”
走不得又劝不动,我愁得连连叹气。他却坚定地继续说着:“兰某身无长物,只剩了一身医术。若是我这次护住了这个孩子,我兰氏一族也算是死得明白。便是死了,在家人面前也能有所交代了!否则,兰某又有什么脸面苟且偷生?!”
“兰公子……”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我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给他一下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愿相信善有善报!”
又是这句话!
又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听见这句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本是句好话,怎么说它的人都这么多事呢?!
看见我不肯松口,他用膝盖挪行到我正面,仍然扯着我的袖子。“统领,现在求你的不是兰鹤舒!”
“公子,你起来,别这样!”我赶紧后退,想先把胳膊抽回来。
“求你的不是兰鹤舒,只是一个医者!”他总算松了手,附身一头磕到地,“兰氏满门丧命已是旧闻,不值一提。还望统领念及幼子无辜!他还没降生,什么都没做,他不该被人谋害!”
“兰公子,你起来!你别这样!”我弯下身扶他。
“求统领成全那个孩子!”他抬起头,又抓住了我的袖子。
“求兰公子容我想想。你起来!我想像。”我拨开他的手,站起来,转身向花架后面走去。
“统领……”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我做了个不让他跟过来的手势,自己一个人慢慢挪到了花架另一面。
我不能看见他。
不同花木的气味、枯枝腐叶的气味、霉苔的气味、肥料的气味……大大小小的认不清的植物在昏暗中张牙舞爪地挤压过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花盆少的空荡些的地方,把自己塞进去坐下,贪婪地喘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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