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小心翼翼地叙说了前些日子查纵火一事的经过,但是,只讲了案卷里记的审问几个内监的情况,并没有说我们自己揣测的姚、王、吕三位美人的恩怨。
皇后听完,又打了个呵欠,因为左右美人,干脆把发髻正中的一只沉甸甸的衔珠大金凤摘了放在一边,抱怨道:“昨天夜里让那梦闹得没睡好,今日真是疲乏,脑仁儿疼。”随即冷笑着对我说:“本宫费了这么些力气去修整捧冰轩,想着琼儿大了,让她住舒适些,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不识抬举——这下倒好,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又便宜了刘氏那贱人!”
这话我不敢随便接,好在皇后娘娘也并没有忘记正题。拈了几颗樱桃吃过,她说:“你给本宫听好了!姚氏有身子,一时动不得。”
“是。”我答应着,没敢说出来,本来我私下也觉得姚氏是被人栽赃。
“吕氏和王氏自然有约束不严之过。”说完这句话,皇后就皱着眉头,捻着翡翠项链陷入了沉思。
这是自然,可是皇后说了这个等于没说——究竟是谁出来担主使纵火的罪名呢?
微微泛碧的冰种翡翠珠在皇后指间来回滚动,皇后脸上半天没有动一下。我跪在那儿,提心吊胆等了半天,皇后最终微微抬起嘴角,说:“卧霞轩内监一五六,受美人姚氏唆使,在宫中冷僻处私自焚烧纸符,引起火灾!一五六丢失腰牌、私行迷信之事,火烧监牢,数罪并罚,逐出宫外!念姚氏身怀龙嗣,不予责备。”
我腿弯一软,身子打了个晃,险些坐倒在凤坤宫花团锦簇的地毯上。
是姚氏孕中胡思乱想,做了糊涂事,指示内监私自烧纸才引起了这把火。
这样一来,纵火便与田氏无干了!
不是为了烧死田氏,那我私心猜测的与皇后娘娘的牵连也就站不住了!
皇后冷笑着看着我,等我回答。我已经被她斥责过“不要忘了谁是中宫之主”,这时候如果不答应下,就是同她作对。
那颗透亮透亮的珠子还在皇后指间捏着。但皇后的笑容一直在告诉我,她捏的不是珠子,是我的项上人头。我咽了口唾沫,俯下身去,艰难地答道:“是。”
“那就去办。”
“可是……”我迎着皇后娘娘诧异的眼神,问:“像娘娘说的,姚美人现在有孕在身,若是担上罪名……”
“幼子无罪。”皇后娘娘甚至笑了,“你不如去问问她,她让没让内监去烧纸?”
我平日里绝对没有这么伶俐,今天却出奇地“一点就通”,皇后的每句话我都听得懂。
我想说的是,之前愉妃那里查出赃物,但是因为有孕,皇上就从轻发落了。现在姚美人也有孕,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问皇后是不是这个用意。
但是皇后的意思是,为了孩子的前路,姚美人愿不愿意都得听皇后的——我去问第一遍,她可能还喊冤;再问一遍,她就想过来了,会赶紧把这件事情按照皇后的意思认了。
“嗯。若是说另外两个内监是抓错了,审了半天没罪过又放。传出去,你们的名声也不好听。不如找个借口发落了,也算是给他俩的主子提个醒儿。”皇后娘娘松了那颗翡翠珠,胸有成竹地说:“卧霞轩的事情了了,再说品霜厅吕氏!吕美人苛责宫人,导致内监心生怨恨,传播谣言,构陷主子。盗取令牌一事,纯属无稽之谈!美人吕氏佛堂诵经思过三日、传谣内监,照样逐出宫外!”说罢,皇后略微低下头,直直盯着我,问:“那么,枫香园的那个呢?”
我迎着她试探的眼光,木然回答:“现在在押的女犯里,有人与枫香园内监小五子私相授受。”
“真的?”
“真的。不过,和纵火有牵连的这个不是小五子。”
“嗯,很好!反正是家门不严,出一个和出两个,有什么两样?!这个便是私相授受,一并逐出宫外。王美人,就罚她点银钱,再去好好抄写几遍宫规吧!此案结了!”皇后娘娘满意地拍拍手,十分轻松地嫣然一笑。这一笑让她眼角鼻洼细微的纹路骤然深刻,脸上白里透红的脂粉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娘娘明断,微臣遵命。”我木然答道。
“起来吧,接着给本宫打扇!”皇后得意地把那支沉重的凤钗插回发中,传宫女进来,让人再去催她等着的绿豆百合汤。
等我在旁边打扇子打足了一个时辰,皇后才放我回去,嘱咐道:“这几日你恰好犯了事在思过,鸢英卫不是你说了算。这几天的事,你不担任何责任!所以,有些事,这几天就赶紧办了吧!”
“微臣遵命。”我把扇子交还给旁边宫女,如释重负地跪下叩头,说:“微臣谢娘娘教导。”
那锅大费周章的绿豆百合汤总算好了,宫女一路小碎步端进来。另一个宫女立即单膝跪下,用紫檀托盘端出来轻薄如纸的御窑葵口小碗。又来了一个人,一滴不洒地把绿豆汤从瓜棱大盖碗之里盛出来。皇后娘娘满意地伸出兰花手,把用同样的葵口碟子托着的小碗儿接过来。
我知趣地后退半步,说:“微臣告退。”
皇后捏着洁白的骨瓷勺子,搅动着碗里早已滤清了的绿豆汤,抬眼说:“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多着呢!若是没有见微知着、问一答十的本事,不能替主子分忧,怎么在御前当差?!皇上的工夫金贵,不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耗着。能早了解的事情就早早了了!”
“娘娘说的是,微臣记住了。”我心里只盼着她赶紧撵我离开,好畅饮这碗期待已久的绿豆汤。
“希望你也早些学伶俐些,明日再来。”
汤来了,皇后娘娘就不着急了。
光滑的勺子沿儿刮着光滑的碗底,声声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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