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徇私枉法、颠倒黑白了。
袒护田氏的事情,皇后饶过了我。顶撞愉妃的事情,皇后偏袒了我。若是我今天不乖乖答应着,按她所说的处理纵火一案,怕是不会走运第三次。
我也不能指望每次一到紧急关头,就能听见大公公在我背后喊“皇上驾到”。
姚美人到底是被扣了最大一个黑锅。
吕美人只是在佛堂冷清三日,少了使唤一个内监,丢点儿面子。
王美人罚了些月钱,要抄写宫规,倒是彻底和纵火脱了干系。反正前一段搜宫时候,有大小错处的人多的是。是大家一起没面子,也就不算什么了。像皇后说的,有一个和有两个,没什么区别。
我本来预计的结果就是:三个内监可能一齐发落了了事,三个美人我们动不了,得由主子拿主意。结果仿佛是没有变的。
只是,我终于为了自己活命去徇私枉法、颠倒黑白了!
尽管我可以狡辩,即使我那时去据理力争,质问皇后后宫里哪位妃子是她的人,是不是她授意去放火烧死田氏,也是徒劳无功。我被皇后弄死了,案子还是会这样结,倒霉的还是姚美人。
我可以狡辩,但这事情,到底是颠倒黑白了!
我心里窝囊着,在自己屋里关了半天,等到二三从外面回来,跟她说午膳后有事要谈。
“什么事?等会儿行不行?”她皱着眉头,说:“昨天晚上折腾那些蛇折腾到那会儿,过后又去查岗,还想着补个午觉呢!”
“你补!但就补一顿饭的工夫,到点我去叫醒你。”
“真是个祖宗。”她气呼呼地灌了碗凉茶,去拧手巾擦脸了。
膳房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用心,做了清淡爽利的凉面。热萎蔫了的小姑娘们见了新花样,胃口都好了不少。可是,我被我要说的那桩事恶心得够呛,吃了一碗之后,怎么也没心思再去捞第二碗了。
天热了人容易乏,主子们都开始午休了,不当值的侍卫们也爱趁这时候眯一会。我枯坐在蒸笼一样的屋里数着时辰,到了时间就去揪起了二三。
她揉着眼睛跟我走出营房,嘴里低声骂道:“他妈的,刚睡着!”
我不言不语地领她出去,一直走到冷宫,从没关人的那一端爬上了房顶。
“这是要干嘛?”她拍拍手上的尘土,在杨树阴影里吹了块地方坐下来。
“这事情亏心,怕别人听见。”我摸了摸太阳地里的瓦片,滚烫,于是挤在了她旁边的一点阴影里。
她不高兴地挪了挪,说:“离我远点,热!看你这脸就知道没好事!”
“女监失火案有结果了!”我压低声音,简单给她讲了皇后的判决。
“哼哼。”二三满脸讽刺地看着我,冷笑道:“胡乱烧纸引起了火,这本是第一天就能审出来的事情。关这么些天了才弄明白这点儿事,你让我怎么去跟皇上交代?”
“要不去把那几个人再打一顿?说之前还是打轻了,不招?这事情,自然得是我们自己审出来的,不是……”说到这里,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个屁!”二三拿白眼瞪着我,“狗呢?!我牵着狗跑去枫香园一趟干什么的?!那个小内监那时候在哪儿?!我怎么说,说他真在看斗蛐蛐?!”
“枫香园的那个,和牢里女犯私相授受,之前漏了网,只抓住一个。他是偷着跑去探望相好了。”
“我呸!”二三撇了撇嘴,叹着气望向面前的杨树。舒展的树叶子碧绿碧绿的,毫不收敛地上下随风浮动,反射着太阳光。杨树上知了可真多,我们坐在房顶上和树冠离得近,都觉得要被它们吵得聋了。其实,本来我琢磨过到杨树杈上去坐着,可是觉得万一一上树,惹得哪树上知了突然不叫了,更为可疑。
“得你去说。”皇后大概知道,皇上未必对这个答案满意,所以更要让在愉妃面前得脸的二三去说。
“凭什么?!你上好地方儿去讨来的好主意!”
“我停职思过呢!得你去。”我苦笑了一下,“那天你偏要去凤坤宫出头,有人觉得你好了。”
“啥?!”
“有人觉得你好了,她的对头也就看你不顺眼了。”我不敢直说愉妃娘娘在试图与皇后娘娘分权——我并不相信成天就知道打扮和撒娇的愉妃有这本事,哪怕她有这个心。
“这他妈怨谁?!是谁发失心疯?!”二三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没话可说。
我俩沉默着听着聒噪的蝉声,半天没再说话。还是二三先动了,说:“妈的,我倒霉。我去说!还有的是事儿呢,您老人家慢慢儿地思过去吧。”
“你也当心些……”
“这话有用?!有用?!别再有人来为这倒霉事儿多余夸我就谢天谢地了!”她说着,准备翻下房顶回营房去。
“你别从这儿,瓦片烫,怕你一缩手反而出事!”我在后面蝎蝎螫螫地跟着。
我在鸢英领位子上的时候,这小小一桩纵火悬而未决,停职思过的几天里,二三就把这事情结了——不明就里的愉妃娘娘难免会对皇上说,臣妾看着这个新的办事好,不如就用这个吧。这样的话,二三还真是白白成了皇后的眼中钉。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俩既没本事废掉皇后,也没有本事让愉妃不说话。
“哎!”她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蹲在屋檐上小声问:“这冷宫里不是还关着一个么?不怕让她听了去?”
我望了望关田氏那个院子的方向,叹道:“听到便听到吧。”
皇后把自己从监牢失火的事情中摘干净了。田氏既然没有被人谋害的危险,也就没了被小心看护的理由。
反过来,那就是说,田氏也不剩几天了。
若是她听到,我倒是高兴。真正的死期,或者是皇后在她面前服了软的这点小骄傲,也许能够撬开田氏那张严实的嘴,让她好歹说出点什么来。
跳下房顶之前,我站起身来看着冷宫附近下人房屋和库房的寂静的屋顶。一样颜色的琉璃瓦,蒸腾着一样的暑气。因为陈旧,这里看着却不像其他宫室屋顶那样闪亮。在过午的烈日下沉沉睡去的后宫静得异样。尽管明亮的太阳在头顶照得人睁不开眼,四处肃静的气氛甚至比夜里更让人觉得浑身沉重。倒是瓦缝里的野草生得颇为蛮横,这座连理殿屋顶一角,蒿草竟然蹿到了半人高。
从今往后,我怕是要一直面对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那不堪见人的一面了。
我和皇后娘娘顺利地一起发落了三个内监,算是向她投诚?
那么我自己的命倒是不会折在皇后娘娘手里了。
我回去就从铺板缝里抠出那张“河源州重林县石鹿沟村李慕逍”,倒了点水,把它揉搓烂了丢掉。
但是那时候准备托人带回去的包袱我没有拆开,谁知道我下次犯事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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