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阳出来不久就隐在了薄云背后,虽不晒人,却让人觉得分外气闷。
于是,皇后娘娘又头疼了。
忙完一些要见人的事情,她就除了簪环,换了轻便衣服,在侧殿凤榻上躺下了。一个使唤惯了的宫女跪在一端给她揉太阳穴,我跪在另一端给她捶腿。
太子亲自说过我不会伺候,今天捶腿也颇费周折,一阵嫌重一阵嫌轻。最折腾人的是,一旦力度捶好了,皇后娘娘就不喊停了。
好不容易,皇后娘娘气呼呼地扯下头上围的双凤抹额,说这些都没用,还是传个太医来。宫女伺候皇后娘娘起身重新换了衣服,戴了几件轻便首饰,出来正殿准备就诊时,太医院栾院判已经带着爱徒余太医跪在刚刚挂起的金丝纱帘外面等着。
我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皇后的神色,但是她还没有让我退下回避的意思。栾院判告过罪,凑近纱帘,开始给皇后诊脉。
还没等栾院判说话,皇后自己就叹了口气。“唉,别开你那逍遥散了!喝得嘴里心里都是苦的!”
正在研墨给师父用的余太医闻声停了手,面带难色地望向栾院判。
栾院判木雕一般的一张皱脸也略微僵了僵,放下刚拿起来的笔,起身下阶又请了一番罪,说皇后的病根儿还是在肝气郁结上,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望皇后娘娘稍微忍耐,按时服药。
“本宫不是不信你这医术,本宫还不知道自己是肝气郁结么?!”皇后娘娘让宫女搀扶着坐起来,自己揉着额头,叹道:“可是,里外这么些事情,没一件让人省心!栾院判,你让本宫上哪儿找逍遥去啊?!”
栾院判让余太医写着方,自己慢悠悠地好声劝慰着皇后娘娘要多多出去散心、要保养自个儿、要把管不管都一样的事儿都放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两位殿下都好好儿的,皇后娘娘也该松快松快了,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他苍老的声音突然让我想起了石鹿沟村徐大户他爹。在黄黄的太阳底下,老头儿咳嗽两声,把两个吵了架坐在地上哭得满脸花的小女孩儿拎起来放在小板凳上,剥俩栗子,一人塞一个,嘴里念叨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人小孩儿都有吃有穿的,你们俩小嫚姑哭着丧气谁呀?!不兴哭了,啊!”声音像老丝瓜瓤子一样从从心口窝上推过去,一下子把心中五味给搓了个一团乱,也就不知道是在哭什么了。
我偷偷用眼角望了望栾院判,干瘦的一棵弯脖子老松树,满脸在宫里当差当出来的小心翼翼。也许人到了这个年纪,就真看开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就知了足了。
“唉,栾院判啊,你这几句话,本宫都听了有一百遍了。”皇后苦笑着说,“可是,你老家伙不用给本宫灌这迷魂汤!你自己说,‘逍遥’这东西,谁都知道好。可是,在你这碗药里能找得着么?!”
“唉,娘娘——”栾院判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皇后让宫女来打着扇,疲惫地说:“不和你费嘴了,要操心的事儿,还多着呢!你们师徒两个说说,不听话的那个,还听话不?”
本来在埋头写方的余太医听到这个停了笔,下阶回话:“皇后娘娘,姚娘娘……”
“小黄毛丫头,哪门子的娘娘!”皇后冷笑一声,问:“她怎么着了?”
“回娘娘,安胎药倒是喝着……”
“所以呢?”
“皇后娘娘,这个……她可不大好对付啊!”余守得太医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连栾院判都转过脸去看着他。
“哦?”皇后缓缓转过脸去,嘴角的冷笑更加狠厉。
我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姚美人的安胎药真的有问题?!而且这问题与皇后娘娘有关?!
“鸢英领!”
“是!微臣在!”我赶紧回过神答应。
“你昨儿去过卧霞轩没?”
我抬起眼睛,迎着皇后的眼神,回答:“微臣去过了!”
“她怎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气色还好,心气也还平和,没争吵。”
我是个愚钝人,但皇后娘娘精明。我觉得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该明白了。果然,皇后娘娘眨了眨眼睛,没有作声,又问栾院判,说自己这些日子手腕和肩膀又有些酸疼,该想个什么办法。
“微臣说下针,娘娘便怕痛。微臣说贴点膏药,娘娘又嫌气味不好不爱贴……”栾院判嘟囔着。
“哦,倒怨本宫了?!你个老东西,是越来越放肆了!”皇后娘娘撇撇嘴,说:“留几贴吧,本宫挑皇上不来的时候贴吧!”
“哎,娘娘,这就对了。皇上最爱重娘娘,哪里能不让娘娘治病,看娘娘疼着呢?”栾院判捋了捋几根稀胡子,回头去开药箱。
“闭嘴,越说越蹬鼻子上脸!”皇后娘娘示意宫女去接膏药,随后问余太医,说:“余太医,你这方子写完没啊?”
“回娘娘,写完了,写完了,院判看过就叫人去抓来熬!”余太医诚惶诚恐地答道。
“本宫还等着你答话。”皇后打了个呵欠,说:“卧霞轩姚氏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姚氏还是不愿意让微臣诊脉,推三阻四不让微臣进去,今天说刚睡着,明天说正沐浴,三回能有两回吃闭门羹。她还不肯喝太医院送的安胎药,把方子上的药材取回去自己在屋里熬。”
“呵呵。”皇后短短一笑,说:“姚氏年轻任性,惯会疑神疑鬼的。她愿意这样,就尽管由着她。她的胎像怎么样?”
余太医小心回答:“姚美人年轻康健,体质温厚,倒是还没有什么大的不妥。”
“那就好。现在还月份小,等显怀了,能看出男女了,别忘了来告诉本宫一声。”
“娘娘……”余太医抬起眼睛,试探着想问些什么。
“嗯?”皇后答应着余太医,却把眼睛转向了栾院判,说:“栾院判,你给本宫的那几个安眠法儿,本宫怎么试着都功效不大呢?这一天天的,还是浑身乏!”
栾院判赶紧诚惶诚恐地讲了一通医理,皇后娘娘赶紧隔着帘子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那些法儿,哪个都不如掉书袋管用!大白天的就把本宫讲困了!你回去慢慢琢磨吧,本宫先喝上今日的逍遥散再说!”
栾院判赶紧带着余太医起身告辞,说回去煎药。
“余太医,那眼睛别嘀哩咕噜的!姚氏爱怎样就叫她怎样,什么难不难对付的!本宫可没要对付她!”皇后娘娘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眨眨眼睛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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