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两位太医,皇后娘娘又摘掉了钗环,换上家常便衣。各宫里已经让人传了话,今日皇后娘娘凤体不适,一切请安说话都先免了。
我又回到榻尾去捶腿。旁边滤着茶的一个宫女说:“皇后娘娘,以前静成师太来的时候,说过好几回,让娘娘认真打坐诵经,《大悲咒》就能驱邪安神,专治这个失眠多梦……”
“梦可是神明开示,本宫可不敢不做!”皇后微闭着眼睛,让另一个宫女过来,替她揉着右手腕。
这个宫女把滤清的茶汤捧上来,又说:“娘娘既然各宫都里都传了话,为何不去告诉皇上一声,让皇上来看看娘娘?”
“老毛病了,不值得费事。”皇后顾不得喝茶,让她先放在旁边小几上晾着。
宫女把茶盅放下,回头笑着说:“依奴婢看,值得费事!每回皇上宿在咱们宫里,娘娘就睡得也安稳,身上也舒服,精神也好……”
“哼哼。”皇后微笑起来。
“所以啊,娘娘让人把皇上请来,也就不用喝太医院的苦汤子了!”这个宫女伶俐地跪在旁边,自己捡起扇子给皇后娘娘扇风。
“你放着,这阵不用扇。”皇后娘娘还是微笑着。
“那奴婢去给娘娘拿……”
“你到廊下去。”皇后睁开眼睛,侧过脸看着她,冷笑着说:“去自己打四十个响嘴巴。”
刚才说说笑笑的宫女立刻面无血色,赶紧跪下连连磕头,说自己多嘴,求皇后饶恕。一个板着脸的嬷嬷过来,把她拉了出去,让她别再扰皇后清静。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扇耳光的脆响。
四十个耳光打满了,犯错的宫女还在外面跪着,不敢进来。那嬷嬷试试探探地凑进来问皇后,是不是够了。
“够了。”皇后娘娘松了一口气,带着点微笑坐起来,说:“本宫觉着身上松快点儿了,想进屋歇会儿,都散了吧!”
两个宫女搀着皇后进了内室,我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凤坤宫。
皇后到底有没有对付姚美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看得出男女之后再下手?
栾院判?余太医?究竟谁是知情之人?
虽然姚美人已经不信任我了,让我用不着再到她那里去。但是,皇后今天不避着我,意思就是要让我继续搅和进这件事了。
本来,我让兰鹤舒再也不要管姚美人的事,也决定再不去花窖见他,就当没有这个人、这回事。现在倒是有点好奇,兰鹤舒到底从那块帕子上看出了什么,会看得泪流满面?
不过,我也看出来了,皇后虽然有些事情要用人,但也不喜欢什么人都主动来上凑的。谁自作主张,她就烦谁。
不过,我本来也不怎么得她的意,也不准备投靠她麾下。所以,我这回偏要自作主张。
消消停停地洗了几盆衣裳,又该去接四皇子了。
自打有了挑唆四皇子去捧冰轩一事,我在贤妃这里也没了脸。今天四皇子讲学堂里念了什么书讲得比往日流利些,贤妃娘娘乐了,拈了颗榛子塞进四皇子嘴里,捧着四皇子的脸喜笑颜开地说:“母妃就知道琅儿天生聪明伶俐,只是先前贪玩些,没静下心来。若是好好念,我的琅儿一定比谁都强!琅儿说,是不是?”四皇子咽下去那颗榛子,舔了舔牙,只问念的书讲论完了,什么时候能回去玩。贤妃娘娘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不过马上又生硬地堆上了微笑,继续紧盯着四皇子的脸,说:“琅儿好好听母妃的话,多多用心念书,就像今儿这样。今后谁还敢挑剔我们琅儿的不是?!远的好处不说,若是父皇见琅儿每日按时上学,下了学乖乖地请安、温书,不再担心琅儿不学好了——也就用不着有些多余的人在这里碍手绊脚地跟着了!”
贤妃娘娘生怕我听不出这是在讥刺我,说到这里还专门瞟了我一眼。不瞟这一眼还好,和她对上眼神,我差点没笑出来——以为谁愿意起早贪黑地和四皇子这位小祖宗纠缠似的!
“母妃,没别的事我回去玩了!”四皇子无聊地打了个大呵欠。
“回去温会儿书、写会儿字才能玩!”贤妃板着脸瞪着四皇子,又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母妃的话记住了没?!”
“记住了!记住了!”四皇子不耐烦地行了个礼,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蹦跳出了银芳宫。
“还不赶紧跟上?!”贤妃娘娘狠狠剜了我一眼,抖抖衣袖,背过脸去生闷气了。
“四殿下慢些,当心摔了!”我和拎书箱的小内监急急追上去。四皇子掰了根树枝拈在手里,一边蹦跳着转着圈儿四处抽打。听见我们喊他,他得意地回头嚷道:“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碍手绊脚的!”
这样的话,他学得倒是快了!
我冷笑着跟上去说:“四殿下嫌我们碍手绊脚了?!打算撇开我们了?!不喜欢微臣,可是皇上没发话,微臣就得跟着!至于这位公公,要不这书箱,四殿下自己拎着?”
“呸!”四皇子没理会,继续跳着脚儿往前跑,手里摇着那根树枝。树枝上原本长着几簇绿叶,这下都快抽打秃了。
我和小内监继续在后面尴尬地跟着。我苦口婆心地劝道:“四殿下,娘娘说了,一会儿回了青虬院,可得先坐下看阵书才能玩儿。要不,明天娘娘可又要怪罪我们没看好四殿下了!”
“怪罪就怪罪呗!”他毫不在乎地嚷了两声“驾——驾——”
我按下心里的气,继续紧跟着他。看见拎书箱的小内监落得远了,我慢下脚步略等了等。看着那个跃动的湖蓝的小身影,我突然想起了石鹿沟的那群孩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裳,大的大,小的小,脚上不一定有鞋,但也是这样:拎着根树枝就假装自己骑大马,跨长刀,要飞跃关山去打仗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四皇子再顽劣、再不老实,好歹也还没干出偷豆荚烤着吃烧掉俩草垛、抓气蛤蟆砸爆了听响儿溅一腿一鞋之类的事儿。可是,四皇子几岁就开蒙念圣贤书了?多少人前前后后地伺候着他?
一边跟着四皇子往青虬院跑着,我一边胡思乱想。皇上说给我条特赦,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要真跟石鹿沟那些庄稼汉一样,每回动了气就把四皇子往膝盖上一拎,脱下只鞋来照屁股来上一顿,他是不是就老实多了?
不行,那时候皇上还顾什么特赦!一定心疼护犊子,接着也让人把我拉下去一顿狠揍。
眼看就要追出后宫了,我暗暗叹了口气。最近是怎么了?越来越频繁地想起石鹿沟了。
这很危险啊。
一进青虬院,四皇子立刻拐到了往静思堂去的方向。不好!我赶紧回过神来,想赶紧拦住他。贤妃娘娘虽然默许过四皇子来这儿,但那时因为四皇子在这儿能坐下写字。我哪里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改主意?!
“四殿下,回去温书!娘娘说了,温完书才能玩!”我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没叫他再闯进静思堂。
不让和外人无事生非的静思堂。
“本宫在大嫂这儿写字还不是一样?你这奴才放手!”四皇子刚才的兴致被我彻底打破。
“四殿下,贤妃娘娘今日没说可以来这儿!”我不依不饶地继续攥着他的胳膊。
“死奴才,放手!”他甩不开我,就狠劲踢打起来。
“四殿下,听话,咱们回自己的住处,爱玩什么玩什么,多舒服自在?”我软硬兼施,就想把他拖出这条胡同——不回家可以,但是别的皇子的住处,到底不好说去就去。
“我就要去!我偏要在这儿玩儿!”四皇子嚷着。
“四殿下,咱们先回去,在外面吵吵闹闹的不像话。”我腿上使了些内力,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拖不动我半步。这不是上学这么要紧的事,我也不愿意总用点穴这样胜之不武的损招。
我们在离静思堂门口还有几步的地方拉扯。拎书箱的小内监也没了主意,虾米一样弯在一边,一会儿劝四皇子“四殿下最懂事,还是快回去吧”;一会儿又来劝我,“统领,四殿下愿意去玩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静思堂一门上的人早看见了这出闹剧,早就拔腿跑进去了。我们还在争执着,静思堂的宫女就踩着急急的小碎步出来了,忙而不乱地给四皇子请过安,软声细气地说:“四殿下恕罪!奴婢还请四殿下先回去歇息,我们这儿……这会儿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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