鵟英领那句话一出来,谷天丰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在这里想起一句说一句,事先也没同他对过词。他急着替我撑腰,倒看着像小孩子一样——“不信你去问那谁谁谁”,露出了我们俩人心里没底。因为出乎意料,我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谷大统领,您是不是觉得这听着跟笑话似的?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听着跟笑话似的!”为了化解尴尬,我站起来在屋里晃了两步,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重新说:“但是,谷大人,咱们都是动刀动枪的人,开不得玩笑……”
谷天丰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免了!不敢同您相提并论!”
鵟英领的眉毛紧张得一动。我倒也没生气,果然,他是尤其瞧不上我们这两个“统领”的,眼下不准备再同我们假客气了。
“谷大人,我话还没说完!”
“不必了!谷某也不想绕弯子,前一件事情好办,后一件事情,恕谷某直言:无稽之谈!谷某还要养病,请回吧!”
“谷大人,把话听完!不是我的话,是皇上的话。我在这儿绕弯子,皇上可没绕。皇上原话是:‘不管是兵刃还是马匹,叫他五日内点齐了送进辰都来!’谷大人不待见在下,自有一番道理。不过,在下还没有胆量敢去瞎编金口玉言。”我边说话边在屋里绕着圈子,看见旁边衣架下伸出一截斑竹棍儿,棍子末尾钻了个孔,拴着红丝线穗头,红线上还串着一枚银铸的小莲蓬。我默默弯身捡起来,是一面女子用的轻纱团扇,画的是夏天常见的芭蕉荔枝。
我转过身,学着宫中娘娘的样子,捧着团扇缓步走回自己原来坐的位置,说:“在下正是怕谷大人把这当成无稽之谈,误了性命,才要啰啰嗦嗦地从头开始说,想把话讲个大家都明白。大热天的,谷大人稍安勿躁,再给在下片刻功夫,再回头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我促狭地假笑着,拿那团扇给他扇着风,说:“在下失礼,头发跑乱了都没发现,想借把牙梳一用。”
刚才看见的那些女子躲藏起来了,但她们燕居的痕迹是一时半会抹不干净。“牙梳”这个词一说出来,再看见我手里的团扇,谷天丰脸色就变了。
我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说:“都一样是替皇上做事,本来也不分你我。当年禁军吃紧,侍卫那里情势还不紧急,先把东西匀给禁军用,合情合理。现在不一样,没有仗在打,但是宫里从今年开春起就没太平过,刺客已经到了太子寝殿外面,暗箭已经射在了侍卫营房的床头。这样的时候,皇上开口让谷大统领帮忙应个急,谷大统领若不答应,是要多伤皇上的心?没有仗打的时候,咱们的死活,不就是在一个君心么?”
从他两颊的肌肉可以看出,谷天丰在暗暗咬牙。我拿着这破扇子在他面前摇,分明是在告诉他,我抓着了他在军营豢养姬妾的把柄。旁边坐着的鵟英领虽半天没插话,但也不傻,不会看不出这是他屋中不该有的。这下,哪怕是他痛快答应给东西,也变得不光彩了。
“谷大统领本来是不是还想说,若是皇上要,您一定照办,但是要亲眼见着旨意。”我把那柄扇子丢在他床沿上,把自己两手老老实实放在膝头,说:“照下官看,皇上不下旨,正是体恤大统领!若是御笔亲书下来,大统领哪敢不赶紧操持?皇上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知道五十匹军马好办,鸢英卫换东西难办!五日里一并凑齐送过去,这是难为您,何况您还生着病呢?!可是五日后就要张罗摆驾行宫了,又等不得。这样,皇上下个口谕,只让我二人听见。我们二人连个随从都不带,亲自到您内室来传,这事情从头到尾也只有咱们自己知道。皇上这是在给您宽限!所以,谷大人,您觉得该怎么办?”我笑了笑,说:“当然,谷大人是栋梁之臣,不比我等是鞍前马后效力的。若是谷大人觉得,到面见皇上的时候另有分辨,那下官刚才说的这些,便一句都不用理会!”
这时候,沉默半天的鵟英领终于跟了一句话:“也是,在下人微言轻,怎么能同谷大统领相提并论?我们二人不如先让谷大统领安心将养,到身子好了亲自去同皇上商量。你我今晚赶回去,就只说自己无能,事情没办成就好。”
谷天丰已经冷眼瞪了我们半天,这会子眼珠终于转了转。
我顺势说:“说来说去,就是要办一件事——要保护皇上周全。这差事不能误,也不能强人所难。到那天,若是跟着护卫皇上仪仗的人能全都换上像样的兵刃,下官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像军马的事情一样,借来一解燃眉之急,别的事情可以留着慢慢理会。就看谷大人肯不肯在病中劳心一回,雪里送一回炭!”
我两手叠在一起,没有去拿那柄扇子的意思。
“谷大人是从不让圣上担忧的。之前想去马厩、库房看看谷大人这里是不是有富余,但是只要谷大人今天给句准话,我们二人便放心了。”鵟英领说着,冲我动了动眉毛,我也赶紧朝他们两个点头。
谷天丰咽了咽唾沫,终于松口了,问道:“要多少?”
“那就得麻烦大统领亲自写个手书,我们去带给皇上。”我冷笑道:“俗话说:见字如面。再说,空口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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