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抬手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说:“皇上本来就为旱灾的事情发愁,那些大人们又在闹些这个,弄得我们这里的人一直没人管。我真等不下去了,得自己去见皇上!因为天热怕臭了,埋葬得草率也就罢了,可总得给人家家里个交代吧?男兵战死的,家人好歹还能拿几个钱,咱们的人凭什么白死?!”
“消消气,消消气啊!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时候,还是得小心些。”我扯过个被单角儿给她搭着肚子,说:“我这些天清醒的时候也在想这些事情,没出事的时候,咱们在这里不过每天值守,怎么着都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姑娘们直接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了——若是不给没了的人一个说法,也不给活着的人点盼头,心真要散了。”
“我再想想这事情怎么去说。”三七坐起来,下床拿了蒲扇回来扇着,叹道:“还有一件事难办,之前我跟你说有几个伤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咱们那个二百五,一刀挨在上臂上,刀口深,化脓还比别人厉害。今天吴太医已经明说了,那只胳膊已经废了,想活命就得锯掉。她自己昏迷着,没法拿主意。咱们不好替她作主。不治了,让她死?不忍心。可是锯掉了,人就少一只胳膊,留在营里,咱们说了不算;回家,可怎么嫁人,怎么生活?这事儿,我也还是问一下皇上——护驾致残的,总也得有个去处吧?”
“嗯,还是先请示皇上吧。”我点点头。“兵乱那时候,我不信侍卫里没死伤过人。师父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但是皇上应该知道那时候是怎么办的。这些天,你也真是辛苦了,我赶紧好起来帮你。”
“唉,你可赶紧起来吧。刚从社稷坛连滚带爬回宫的时候,一个个都魂不守舍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几天,你和几个重伤的陆续活过来了,营里又刚刚有点活气儿。”她起身下去吹了灯,回来放下蚊帐。
“也该多提起几个人来了,三个管事的人,真的不够。你快睡吧。”我在黑暗中打了个呵欠。说了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让人轻松。
六皇子这个可怜的孩子这辈子能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就不错了,将来没什么可指望的,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四皇子前几天刚刚被人毒害,还没好全,也把祭礼坚持完了,跟他平时比,也够听话了。四皇子和六皇子那天那样子又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上天肯定知道。石鹿沟村祈雨那时候,秧秧嫌跪得腿疼还在簸箕底下扯嗓子哭来着。雨下不来,肯定不是因为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不信这俩孩子能比那天祭坛上下那黑压压一片大人罪孽多。
若说是上天降罪,那得是因为谁大德有亏。
说到“大德有亏”,太子孝期娶亲这件事情就有点躲不过去了。虽然我自己觉得,这件事是皇上的家事,虽然做得不好,太后老人家自己托梦来骂大家两句就够了,不至于让老天惩罚在万民身上。太子宣布订婚之后,皇上还举行过大赦,全国上下放了好些人呢,这也是功德。太子妃“非我族类”那事情更是扯淡,天下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人,都保不准要求雨,难道老天爷的雨只给延国下?
不过,我怎么想没有任何意义。
太子孝期娶亲和太子妃的出身这两件事,今后一定还要在朝野上下被提起无数遍。
我没睡着,三七也心事重重地没睡着。
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我们同时惊讶地坐了起来。
声音又轻轻地过去了,我们懊丧地躺下。
“好像是起风了。”她打了个呵欠,说:“可快下点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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