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天丰一直阴沉着脸。
直到礼部官员把使团安顿好了,也准备去向皇上复命的时候,谷天丰还在冲我们嘟囔,说这些都是恶鬼,说他们袍脚镶边上绣的条形花纹是杀完牲畜的骨头。我只想赶紧回去歇口气,已经听不进去他这些唠叨。虽然我没上过战场,没资格说他什么,可是现在我真是觉得,那一仗是不是把他的胆都给打破了?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连虚国的旗子都看不得。回宫路上,鵟英领小心翼翼地想同谷天丰套套近乎,说他难得进宫一趟,见完了皇上要不要到鵟英卫那边去坐坐。
谷天丰只掀了掀嘴皮,扔下硬邦邦两个字:“不去。”
这里有两个外臣,我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去面见皇上,先跑回营房去了,等着皇上过后单独召见我。
脱下礼甲和底袄,身上出汗出得像水里捞的一样,我也顾不得收拾,去一头倒在床上。
闭着眼睛,半天才觉得不那么晕了。说实话,现在我心里有些后怕。
因为身子底子还算不错,不太生病,之前从来没有很注意什么保养之类。可是从今年春天起,先是“东风起”中毒,在肚子上留了一大片烧疤;后来因为雨中罚跪,发了一场烧;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重伤没死,养了几天刚见好,心里就又当自己是个囫囵人了,直到刚才出去半路上觉得体力不支。
我还是得先把差事放出去,自己回来歇几天,继续好好吃药进补,尽快养好。毕竟我才十九岁啊!
不光是我,其他受伤的人也不能用急了,得给她们时间恢复。
我拿丝帕擦了擦额上的汗,专心闭目养神。毕竟一会还要去跟皇上回话。
皇上那边有的是事情要忙,快到晚膳时分才传召我。我也歇过来了,起来穿戴整齐前去龙乾宫面圣。一个中年内监正在帮皇上敲打肩膀,皇上懒懒地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回皇上,虚国六王子问,能不能从鸢英卫派些人去驿馆守卫公主。”
“不管他。他要摆这个谱,你明早就派几个人去做做样子。”皇上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抬手招呼我上前,说:“来来来,鸢英领,赶紧来说说,你可看见那虚国公主了?长得好看不好看?”
我一早料到会问这个,只好如实回答:“皇上恕罪,那十公主一下车就戴着帷帽遮着脸,一直走到驿馆屋里都没摘下来,微臣真没看见长相!”
“没看见?”皇上失望地叹了口气,眼睛转了转。“可别是长得不能见人吧?哎哟,要是相貌丑陋,这可怎么办?”
我回答:“虚国国王是要给皇上赔礼道歉,怎么会送个丑人来丢自己的脸呢?那公主的相貌想必不差,戴着那帷帽就是故弄玄虚!”
“哦,你怎么敢打这个包票?”皇上斜眼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知道,皇上是忙政事忙了一天,等晚膳的这点时间里召见我,是想聊点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解闷,便说:“陛下,这公主我没看见,可是随车驾过来的侍女里,倒看见有不少漂亮人呢!”
“哦?说来听听!”皇上又打了个呵欠,悠闲地盯着我,等我说下去。
“比如说,那队伍里有一个替公主捧着琵琶的姑娘,那眼睛能有这么大!”我四处看了看,指着皇上手边桌子上的干果盘子,说:“有这么大!大浓眉毛,大弯勾儿鼻梁……”
“统领没说瞎话?!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眉毛,这样的鼻梁,这是姑娘吗?!这能好看得了么?!”大公公忍不住发了一句话,把皇上笑得直摇头。
“好看啊,别提多好看了!光彩照人,浓墨画的一样!”我急急地争辩道,“这是一个!还有一个更稀奇,那眼睛竟然是陛下架上那尊岫玉山子这样颜色的!灰绿灰绿的,透着亮儿!还有一个,脸儿吧长得也就是普通模样,可那头发竟然是红黄色的!”
“这……这不是来了一队妖魔鬼怪么?!”正给皇上捶肩膀的那个中年内监吓得声音都变了。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回头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又敲了敲我的头盔,说:“鸢英领年纪小,没赶上那些年虚国使团三天两头往咱们这儿跑的光景,看见这些就觉得稀奇。朕就不怪她了。大十六,你可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也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陛下……早年间奴才还是内宫里管……哪里轮得到奴才看见使臣……”捶肩膀的那个内监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成了假的,话音落了还僵在那里。
皇上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回头又敲了敲我,说:“那么过两天朕就亲自看看,朕选的这个鸢英领看美人的眼神儿到底是怎么样!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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