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醒来之后,就径直奉旨“卧病”了。凤坤宫的宫女来跟我说,皇后已经知道皇上说的什么,我不必再去回话了。
我正好不知道这些话怎么说,不让去就不去了。
傍晚时分,太子妃那里也派了俩宫女来送了些散碎银钱,叫我暗暗给那天去祈雨的人发下去。太子妃身子也不大好,还单独嘱咐我,这几天先不要去看她。过几天,她身子好些了,自然会传我。
哪儿都不用去,也不错。我肚子里塞满了结结实实的凉糯米,时不时返上来一股酸水儿,也不愿意见人。
薄暮冥冥,寒气森森。
雨声是停了,但是整个皇宫还是雨意深重,让人觉得吸进呼出的气息都是湿凉粘滞的。不下雨那时候,所有人都从早到晚地喊热。一场大雨下透了,又都嫌冷,加了件衣服披着。
想想这时节也已经进了八月了,才下了一场雨就有了秋意。
我正盘腿坐在床上运气,拿对付袁落风的法子来对付这一肚子凉粽子,好腾出点空儿来喝药。不想外面又来了一个小内监,传我去水阁那边听皇上吩咐。
皇上传召,事不宜迟。我赶紧蹦下床来,把药灌下去,跳了几跳,临出门又回身拿起镜子来照了照脸上的粉掉没掉。
太液池水涨到了池边,万顷绿叶中星星点点的荷花也被雨打残了不少。园子里的灯笼光映在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里。因为皇上在,水阁里挂了纱帘,里面添了许多灯火。这一团影影绰绰的亮黄光晕,在雨后清冷的御花园中渲染出了一团温暖。
水阁里摆着几样茶点,桌子上还温着一壶酒。皇上独自斜倚在一张贵妃榻上,手里捏着本书,嘴里哼唱着一段戏文。“四时雨露匀,万里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无忧。守着那皓齿星眸,争忍的虚白昼。近新来染得些证候,一半儿为国忧民,一半儿愁花病酒。”
我默默站在纱帘外,等着皇上想起我来。太后孝期禁止戏曲伎乐,但是皇上本人哼戏,我是管不得的。
皇上继续自己拿手敲着节奏,断断续续地哼唱着。“恐怕边关透漏,殃及家人奔骤。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吾当僝僽,他也、他也红妆年幼,无人搭救。昭君共你每有什么杀父母冤仇?休、休,少不的满朝中都做了毛延寿!”直到唱完了这一段,他才歪过头看着我,说:“进来!”
我闪身进了纱帘,给皇上行过礼。
皇上叹了口气,指着旁边一张矮凳,说:“坐这儿。替朕添酒。”
我看看四周,没有内监宫女,惶恐地说:“皇上,微臣手脚粗笨,怕是伺候不好。”
“没事,朕能将就。”皇上苦笑着说:“你那脸,先去池子边儿洗了吧,灯影儿底下怪难看的!”
“是。”我到太液池边洗了把脸,再回到水阁,看见皇上望着我笑。看得我不敢抬头。
“哎哟,这小脸儿打得!若叫你爹娘看见,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呢!”
我心中骤然一沉,皇上怎么又提起这来了?!
“坐下,好好看着炭盆,热你的酒。”皇上把手里的那本书扔在桌子上,是一本戏文,《汉宫秋》。皇上抬眼问我:“你,可看过这出戏?”
“看过一点儿,没看全。”
“有何见解?”
我为难地看着皇上。我能有什么见解?我无非是知道个来龙去脉,美人王昭君被送到匈奴去当了个宁胡阏氏。“回皇上,微臣没有见解。”
“朕硬要你说出一两句来呢?”
“这……这些名垂青史、传唱千古的美人儿,自然都是好人呗。”我硬着头皮回答,随后就专心低头拨弄炭盆。
“好一个‘都是好人’!”皇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微臣愚钝……”
“你愚钝个屁!”皇上突然说了一句粗话,把我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火箸。不过,皇上马上转换了话题,问道:“朕赏你的粽子,吃了?”
“回皇上,都吃了!”
“那么记性是治好了?来,朕考考你,朕提拔你当鸢英领为的是什么来着?”
“因为微臣偷听太后说话时候听得哭。”
“嗯,看来是治好点儿了。那你再来说说,你是听到哪段儿哭的?还记得么?”
我实在弄不清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如实作答,说:“太后当时说到皇上的姐姐福惠公主发高烧,烧了好几天,没医好。”再往下的话,太后说得,我一个下人就说不得了,说了就有诋毁先皇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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