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宿在一个叫小岭的镇子上。客店里多是些马夫走卒,稍微干净宽敞些的客房总共也就一间。四个人只能挤在一处。
太子和三皇子一人睡一个炕头。兰鹤舒睡桌子,我睡条凳。倒也正好。
吃过晚饭,打了热水洗漱过,盯着三皇子喝了药,我就开始收拾屋子铺床。等各处都铺好了,我回头对两位皇子说:“奴婢请两位少爷恕罪!少爷什么时候就寝请自便,奴婢要先躺下了!”
三个人一脸愕然。我单独对兰鹤舒说:“这店里人又多又杂,我们这一行穿绸裹缎的过来住在这儿,难免扎眼。夜里不得不警醒些,我们得两个轮换着醒着。我是守惯了夜的,所以值后半夜。现在我先睡一觉,等你熬不住想睡的时候,就踢凳子腿把我叫起来。我醒了你再睡!”
兰鹤舒皱了皱眉,问:“至于么?”
“看病的事情,我绝对不问你这样的话!”我冲他冷笑道“记住,踢凳子腿我就能醒,别动我!”说完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躺上凳子,拽着被单脸朝墙躺下了。
“这……”兰鹤舒为难地叹了口气。
“罢了,也有道理。”太子又展开了地图,他们围着灯低声商量了些自己的事情。
窄窄的两张条凳面躺着并不舒服,背后那么多人看着,我也觉得尴尬,但是因为实在乏了,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虽然疲累,但迷迷糊糊还是做了个梦,梦见马车又掉在沟里了。
周围只有我一个人,马累得嘴里冒白沫子也拉不上车来。我只好跳下沟去推,推了半天,车推上路面去了,自己的腿却陷在泥里拔不出来。马身上一轻,抬蹄子就往前走。我喊它,它只当听不见。可是和一个畜生能讲什么理呢?我叫不住它,只好先弯下腰对付自己的双脚。
腿是拔出来了,鞋没了。脚上手上都是泥浆,打滑,往上爬吃不上劲。
就在我又要滑进那条泥沟里的时候,前方伸过一只手来拉我。
我抬头一看,是太子蹲在路面上。
不,不是太子,是十六岁时的大皇子。
是他十六岁时的样子。水绿色的袍子,细高瘦削的身形。当时不觉得,现在看,倒觉出有些没长成的青涩气了。最不一样的是那双眼睛,十六岁时候的眼睛是笑着的,笑得发光。
本来想麻烦伸出援手的人把我拉上去,但一见这人是太子,我赶紧缩回了手。“奴婢身上肮脏,怕脏了大公子的手!大公子不必管奴婢!”
“胡说什么?上来吧!”他往前挪了一步,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急着躲他,干脆回到了泥沟里站着。“大公子真不必管奴婢,奴婢自己想办法上来。”
“上来吧!”他探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别动我!”我一时气急,伸手去推他。不想路面上的人惨叫一声。
屋里只剩一截灯光微弱的小蜡烛,兰鹤舒捂着脸躺在地上,那边炕上太子睡眼惺忪地正往上爬,三皇子侧身蜷在被窝里咳嗽。
“怎么了?”我揉揉眼睛,先找到鞋穿上。
“我还想问你!大半夜的干什么?!”太子打个呵欠,没好气地翻身躺下。
“唉,我不是说了,让你踢凳子腿,千万别动我的么?我们当侍卫的睡觉也睁着一只眼,谁碰打谁!少说了这一句,你就不听!”我把兰鹤舒从地上拉起来,叹道:“你快睡吧。我守着。”
兰鹤舒一直没说话,揉着脸,在桌子旁边坐着,把那盏小灯也吹了。
我坐在黑暗里面,一边运着气,一边摸着藏在腰里的软剑。
过了半晌,两位皇子那边的呼吸声听着像是睡着了。兰鹤舒又坐了一阵才动弹,但不是爬上桌子去睡觉,而是站起身朝我这边走过来。
“干嘛?”
“阿英姑娘……”他停顿了一下,说:“我还是想看看你的脉。”
“这事儿啊?现在黑灯瞎火的,明天吧!”我松了口气,说:“明天,我让你搭脉。前前后后我都给你讲!明天再说吧。”
“好。”他讪讪地退回去坐下。
“你睡吧,我守着。再说话怕扰了二位殿下。”
“嗯,不说了。”他起身爬上了桌子,缓缓躺下,又爬起来说:“姑娘一会若是乏了,再叫我起来。”
“睡吧。”我贴墙坐着,重新开始理气。
小镇的简陋客店檐低墙薄,其他屋子里的咳嗽和呼噜声,外面的鸡鸣犬吠都听得见。即使是深夜,四周也隐隐充满了人间的嘈杂。
顾景新学士跟我说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一点风吹草动都慌。进宫以来,大事小事慌了不是一回了。但是现在的慌,跟过去哪次都不一样。
明天早上起来又要上路。可是,前面的路究竟该怎么走,会是什么样,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