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们几个回来得极晚,却还没吃晚饭。
客店里的厨子匆匆现做了几样吃食送过来,伺候着两位皇子吃完,就已经该收拾收拾睡了。
太子反正是打回来也抬眼没理过我,我端了水、铺了床也知趣地躲出来,心里打算就在院子里等着,等他睡着了再进去。省得还得说话,没麻烦也平白说出些麻烦来。
不想三皇子喝完药来院子里晃着了,左看看,右看看,推门就进了太子那边,说:“大哥,跟你商量件事。叫鹤舒来这边伺候吧,让阿英换到我那边去。省得老是和阿英在这里赌气。”
太子冷冰冰地扔了一句“随便吧”,就径自放下帐子躺下了。
我在院子里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惊得手足无措——合着这一大天过去,太子还生着我的气呢?!
在宫里,宫人惹了主子生气,无非是赶紧磕头认错,着急了还自己抽嘴巴。总之是帮着主子责罚自己,罚惨了主子才能消气。这些法子,在太子这里,恐怕是不管用。这可怎么办啊?
我这厢愁得一筹莫展,三皇子却颇为高兴地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檐底下唤我,说我先搬到他那边。不一会儿,兰鹤舒就一脸不情愿地抱着铺盖出来了,在屋檐底下嘟囔着:“不是要换么?!”
“那……那就先换过来吧。”我赶紧跑进屋里去收拾自己的铺盖。
兰鹤舒嫌箱子窄,嘴里牢骚不断,抱怨放着偏房不让住,非得在这里挤着。我帮他把被褥铺下,叫他别再唠叨,再搬起自己的铺盖卷儿往外走。心里想着得跟太子回禀一声,但是太子从头到尾都把帐子合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我只好嘱咐兰鹤舒一会儿别忘了掐灭蚊香。
我之前一直给兰鹤舒把被褥铺在三皇子房里的一张条案上。条案上几个装模作样的假花瓶假瓷盘晚上拿到窗台上去放着,白天他自己收了铺盖,我再去擦桌子摆回来。所以我过来也把被褥放在了那儿。刚要铺开,不想三皇子在后面喊我。我回过头去看他有什么吩咐,他盘着腿坐在床上,拍着床板说:“鹤舒从来不睡在那里!”
“什么?那……他都睡在哪儿?”我回头看了看屋里,不信他会放着桌面不睡去睡凳子睡地板。
“那里离门窗近,风大,还那么高。夜里一个翻身掉下来可够受的。你给他铺在那儿,可他一回也没在那儿睡。他精着呢。”三皇子慢条斯理地把膝盖上摊着的一本书合起来,回身放到枕头边,才回转脸说:“他都睡这儿。”
“啥?!”我看了看,三皇子指的就是自己床上。
“地方足够,所以阿英也不用麻烦了,也在这边凑合下吧。”他说着就伸腿下地来找鞋,说:“我一夜里不一定醒几回,有时睡不着了还下去坐坐。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三殿下,这可使不得!”我刚才听着就来气,兰鹤舒这要是在宫里当差,都得杖毙十回了。在花窖子里什么罪也能受得了,这刚放出来就欺负到主子头上去了。刚想去把他叫出来理论理论,又想起来,他原来是御医世家的公子,也是锦衣玉食的少爷。以前,他和各位皇子不能说是平起平坐,也能谈笑风生。他又不是我手下的侍卫,罢了,不管他了。可是我睡那儿算怎么回事?我继续在条案上铺开被褥,说:“奴婢不敢冒犯三公子,就该睡这里。”
“都说了,出来了不拘虚礼。”三皇子笑着说:“难道你还怕我欺负你么?用你自己的话说,我欺负得了你?”
我按照宫里的规矩俯身行礼,说:“不是这个事儿。三殿下有什么要伺候的尽管吩咐,可是这事情,奴婢可是死也不敢。”
“唉。”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床沿上,说:“我这边跟大哥那边不太一样,麻烦多。你在旁边,我夜里万一有什么,吩咐着方便。你睡那么远,叫你怕你听不见,走过去摇你又怕吓着你。”
“没事,奴婢向来睡得浅,有动静能醒。这点三公子不必担心!”
“年轻人哪有睡得浅的!在宫里夜里说话都是老嬷嬷先听见,小宫女一睡着都是睡得死死的。”三皇子苦笑着,说:“兰鹤舒更厉害,在旁边推他都好半天醒不来。再说,大半夜的,我也不愿意使劲吆喝。”
“三公子若是不放心,奴婢离三公子近些就是了。”我回头把铺盖放椅子上,一咬牙搬起条案来放在他床尾,说:“在这儿,不就方便了?”
“哎呦,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三皇子赶紧站起来。
“奴婢原来是干什么的呢?三殿下快歇着吧。”我把铺盖拿过来铺上。
三皇子带着歉意浅浅一笑,说:“我这里麻烦还多着呢。灯得留一盏不熄,水得留一壶不凉……”
“床帐子留半边不放,透光透气;打扇子得用绢的,麦秸的风太凉,纸的风太大;寝衣里有个半件的,下雨天得穿上,防着后背上漏风;咳嗽实在厉害了先拿银盒儿里的散剂压着,压不住的时候方能打开那个小金盒儿,取一丸药,用温姜水化着喝下去。到动用了这小金盒的时候,整夜里就不能离开人伺候了。”我笑着说:“三公子,这些都不算事儿,出来前都嘱咐过了!您也别怕奴婢醒不来。奴婢那边夜里当差是常事儿,熬个三天都不怕的。”
“这会儿倒是不用你熬着。”他苦笑着说。
“那是。不知道是两位大夫调理的,还是三公子自己好了。这趟出门,奴婢看着三公子好着呢!”话一说起来了,我一时也忘了之前担忧的事情,越说越多。
三皇子拉开床单坐进去,说:“那你也别高兴早了!说不定我半夜睡不着了,还揪你起来陪着聊天呢!”
“聊天怕什么?”我差点脱口而出——他只要不发病吐血,啥都吓不着我。
“到时看你怕不怕!”他老老实实地躺下来。
我按照淑妃娘娘嘱咐的,拽了被单,合上蚊帐,放下半边帷幔,留了一盏小灯,这才爬到条案上去躺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三皇子面前,都是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精神,什么话都敢说。不像在太子面前,越是怕说错话越说错。
“哎,有句话忘了告诉你!”三皇子突然在帐子里说,“你那件事,已经吩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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