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跟兰鹤舒说,求他看看慕斌不说话是怎么回事,他就主动提了。我自然是感激不尽,感激说:“哎,兰公子受累了!”
“可不是看你的面子,是我看好了这徒弟!”他嬉皮笑脸地出去了。
太子在这边坐下了,我赶紧拿出杯子来倒水。
太子也没什么大事要说,只和三皇子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他的身子好些没有。我看慕斌在背后揉眼睛了,知道他大概是困了。于是,我就请示两位皇子,说去偏房里给慕斌铺张床,叫他先去睡下。
“嗯。去吧。”太子点了点头。
“谢过两位公子。来,慕斌,你先睡吧。”我拉起他就往外走。
太子正要再跟三皇子说话,突然回过了头,说道:“慢着!”
一听见“慢着”这两个字,我就慌了,赶紧一边往外推着慕斌,一边回头说;“大公子有什么吩咐,奴婢马上回来。”
“没叫你,你叫这孩子回来,我仔细看看。”太子说着就换了个姿势,两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向前探着脸,眼睛一直钉在慕斌身上。
我怕的就是这个。
可是,越磨蹭就越显得这事情有诈,我硬着头皮回转身来,把慕斌领到他面前。
慕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怯生生地捏着衣角低着头。
“抬起头来叫我看看。”太子小心翼翼地抬手端起慕斌的下巴,睁大了眼睛。
我悄声站在一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别的不怕,只是慕斌这孩子不知道怎么挑着父母的眉眼随的,怎么就跟李慕贤长得那么像,活脱就是李慕贤小时候那张脸拿下来安在一个男孩儿身上,又添了眉心那颗红痣。这会儿我宁愿这儿站的是李慕逍,李慕逍长相随娘。
楚宜珏那边还偏对着慕斌的那张脸看出了神,左看了右看,看了半天才松开手,问:“你叫慕斌?”
慕斌只转眼睛看我。
是,是我叫他叫慕斌。杂耍班子那些人未必知道他本名叫什么,可能给他另起了个名。
楚宜珏也转过脸来,双目炯炯地盯着我。
“是,慕斌。姓李,李慕斌。”我吞吞吐吐地说,说完了还画蛇添足地加了句:“羡慕的慕,文武斌。”
“慕,斌,这名字起得很讲究啊。”太子转脸回去看着李慕斌,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说:“你带他睡去吧。”
我在偏房里收拾出块地方,他个子小,一床被卷着就算有铺有盖了。我把自己几件衣裳叠了,拿包袱包紧了给他当枕头,哄着他躺下。我端过灯来,摸着他的脸,说:“以前他们都叫你什么呀?”
他眨巴着眼睛,仍然不动嘴。
“叫什么都不如你本来的名字好听。你的母亲识字,给你起的名字也斯文。全村里都没有比你们家名字起得好的!你母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盼着你看着文武双全的能人,多跟他们学,也长得文武双全。你记着,你是李慕斌,从此都是。”
虽然他不说话,但我觉得他能听懂,又摸摸他头,说:“你睡吧,我给你把灯吹了。”
他赶紧摇了摇头。
“你怕黑?把灯留着?”
他点了点头。
“那好,灯给你放这边。夜里要是撒尿,你衣服在这边,披上再出去。我就在三公子那间屋里,你要找我就在那儿找去。”我放下灯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见他翻过身来,正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快睡吧,明天姐姐再给你弄好点的被卧去!”我笑着掩上门,一回过头,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太子站在屋檐下等着我。
我定定心神,往前走去。
“出来下,有话问你。”他径直出了院子。
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背后,一直走到马厩,他才回身问我:“你之前说这孩子是哪儿的?仔仔细细再讲一遍!”
“这……”
“又没要训你,别吞吞吐吐的。”太子声音里又带了些郁怒。
“是!奴婢说,这,这孩子是微臣老乡家的。邻居家的,邻居李叔李婶家的!”我说到这儿,也不知道如何再往下说了,心跳得打鼓一样。
“‘李慕斌’这个名字,倒不像是乡下人的名字。”
“这个,他家原来不是我们村的,逃难来的。不知道哪儿逃来的,他……他家里识字。”扯谎扯到一半,还是扯不下去,说了实话。这句实话话音一落,我只觉得浑身起的鸡皮疙瘩都能有绿豆大了。
“他父母叫什么?他家还有别的孩子么?男孩女孩?”太子越问越紧。
“不知道!”我脱口而出,赶紧又解释:“他父母……我们平日里就叫李叔、李婶,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小孩不让喊长辈的名。”
太子叹口气,问:“他家还有别的孩子么?”
“有。”我硬着头皮说:“他还有个哥哥。”
“哥哥?”
“嗯,有个哥哥。也叫个李慕什么。那个字不大好写,奴婢离家太多年了,想不起来了。”捏着裙角的手心里全是汗,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再透露更多实情了,要狠下心来,放开胆子扯谎。
“你的老家是哪儿?”
“大公子,这个,这个宫……这个有规矩,不让说。”
“我现在命你说!”太子差点要上前一步来揪我领子。
“河源州……”我咬咬牙,说:“河源州重林县大疙瘩村!”
“什么村?”太子失望地问了一句。
“大疙瘩村!村在一个山底下,那个山顶上有块大圆溜石头。别的石头都是尖的平的,就这一块怪,溜圆溜圆的,所以就叫大疙瘩村了!”我慌慌张张地解释着,在心里暗暗劝着自己,我也不算是骗他。大疙瘩是比石鹿沟更往里的一个村,跟石鹿沟隔着一道山梁。李老疤在修庙民夫里给李慕贤找的那个婆家就是那个村的。
其实,刚才说话时候,从档案本子里看来的无数地名都在我脑海里打转,可是一想到他或许会安排我送慕斌回家,我这会随口把地方扯远了,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村子一直叫这个名,没改过?”
“没改过!那大石头都不知道几千年了,打有它的那时候,村名就叫这个。”我硬着头皮,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太子迟疑了一阵,又问:“你确定这个孩子是大疙瘩村里你邻居家的?你没认错?”
“没有!不会错!”我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奴婢跟他们家住了十多年的邻居,眼看着这孩子长起来的,绝对没错!”
“真没错?”
“没有!这孩子眉毛中间这颗朱砂痣长得稀罕。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能碰上第二个也长这样的孩子?”说到这里,我心里真想跪下来求他别再问了。再往下说,我声音都要抖了。
太子果然没有再问,回转身看着那些拴在栏里闷头嚼着夜草的马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天。
我站在他背后,一动不敢动,只敢暗暗地把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慢慢呼出来。
末了,太子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世上真就有那么巧的事呢。”
这句话搅得我心里生疼,疼得打了个激灵,差点又把袁落风惹出来。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再多说一点也不行了。真一句假一句,不光是再说多了怕漏了的事情,我也没有力气再说了。
“回去吧。”太子猛然回身,大步流星就往回走,一直低着头没再说话。我赶紧小跑着跟在后面,也不敢多言。
快走到院门边,他说:“这个慕斌看也挺伶俐的,就先跟我们同路前行吧。”说着,他推开院门,迈过门槛,说:“明日叫鹤舒好好给他看看,这个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是,谢谢大公子!”等我抬头,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回了自己房间,在背后关上了门。
我停在院子里,擦擦头上的冷汗,回身把院门插上。
这一关暂且算是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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