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默默坐着,等着外边新的消息。坐了一阵,三皇子叹道:“阿英,还是说句话吧。反正睡不着,干坐着怪闷的。”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装过一回神之后,那些志怪故事也不想念了。突然,想起了刚知道的岳昭然的字,便问:“岳昭然怎么还取了个‘子亮’呢?”
“过去讲究大。名是父母取的,成年之后,就只有长辈能叫。所以就再取一个字,平辈的外人便以字相称。”
“哦。我们乡下人不认识这么些字,但讲究还是有的。我记得说,孩子满了十五六了,他爹娘当着外人就不让再喊他『乳』名了。像是小名儿让人听去会丢人一样。”
“道理上差不多吧。只是读书人卖弄文墨,便更弄出许多名堂来。”三皇子咳嗽了两声。
“那……三公子,这么多人,有名还有字,记不错的么?”
“取字不是随便取的,有讲究。比如‘昭’有‘光明’之义,岳昭然的字就叫‘子亮’。顾景新的字叫‘春生’,取的就是‘春主生发,万象更新’。”
“咦,这倒有趣!”我压低声音问:“三公子,你有字么?”
他摇摇头说:“我们家又不一样,外人没人敢称名道姓,也就不必取字了。母妃曾经给我拟了一个,拟着玩的,从来没用过。”
皇家确实不能跟常人一样算,我便没再追问,把话头转到了兰鹤舒那里。“兰公子也有字的吧?”
“有。不过他不喜欢,宁愿人不这么叫他。”他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兰鹤舒还敢得罪,便缠着三皇子告诉我。三皇子耐不住烦,咳嗽完了告诉我两个字:“振羽”。
“这不挺好的么?字也漂亮,也合情合理。白鹤舒翅,可就是振羽啊。”
“本来的确是这么起的。”三皇子小声解释道,“但是《豳风·七月》有云:‘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辰都公子哥里有顽劣的,喊他‘莎鸡’。”
不等三皇子说完,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莎鸡!我扮的什么鸡神娘娘,这儿放一个现成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莎鸡不是鸡。是虫,纺织娘。”
“哦。”我尴尬地把笑声收了回去。
“阿英。”三皇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严肃,冰冷得让人陌生。我赶紧转过脸乖乖听着吩咐。
“我把这事情告诉你,一是因为看阿英好学,想把取字这事情搞明白;二是相信阿英的为人。不是为了让你知道了去取笑人的。”他声音不大,却带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三公子教训的是,奴婢一定……”
“不必跟我起什么誓,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不知道就干脆把这事情忘了。”他逐渐恢复了平日和悦的神『色』,咳了几声,突然想起来旁边屋里,叫我去看看慕斌有没有蹬了被子。若是醒着,不如一并挪到我们这边来。
这是给我台阶下,不再责怪我刚才笑话兰鹤舒了。我端着灯去隔壁房间里看了看,慕斌一条腿『露』在外面,冰凉。我索『性』把他拿被子裹起来,抱到了我们这边。他叫我这一下弄醒了,但是睁眼看见是我和三皇子,也就挠挠头翻个身又睡了。
弄他过来是有道理的。
我跟三皇子老是住在一块,虽然不好看,但平时大多有他们谁在近旁看着。大半夜里,孤男寡女还是得尽量避着点嫌,哪怕是专程避给这家的佣人看。
过了半个多时辰,太子和兰鹤舒才赶回来,坐下各自喝了我们这儿一碗温热『药』茶,低声说了几句话。
赶来的是岳昭然本人。私自逃出来的,还受了些伤,这才急火火叫兰鹤舒去帮着处理。现在敷了『药』,吃了些汤水饭,先歇下了。具体的事情等他歇过来再细说。
聊完就各自收拾收拾睡了,但我显然看见,太子和兰鹤舒的脸『色』都不轻松。我有些担心地望向三皇子。三皇子勉强抬起嘴角笑了笑,低声道:“明天再说。”
席子还没撤掉,枕席乍躺上去凉丝丝的。到底是过了中秋,哪怕是到了燠热的南边,秋意也是紧追着来了。也许过些时日,这里也能听见金铃子、油葫芦之类的秋虫彻夜鸣叫。
想到这儿,不得不想起“莎鸡”。兰鹤舒个头不大,可能打小苦读医书读的,比别人更多出点痴气来,确实有可能被恶少欺负。我确实不该也拿这个绰号取笑他。
我偷偷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有些明白他怎么练成了这张损嘴,又为何去钻研那些打嗝放屁的整人方子了,无非是想在辰都那些为所欲为的纨绔中谋片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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