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伤的和拉肚子的陆续好了,就剩了发烧这个。br>在屋子里困了几天,他们都憋闷得厉害,忍不住想出去走走。我也没拦着,他们出去散散心,屋子里倒还清静。
三皇子本来也见好些了,可是独自躺了一个时辰,又冲我念叨:“阿英,冷。”
我本来在桌子边支着下巴偷懒打盹。听见这个“冷”字,立刻如临大敌,赶紧开箱子把刚收起来的毛皮衣服抖出来,一层一层盖在他被子上。
“好点了么?三公子?”
“冷。”
“三公子莫急,我这就烧水,等开了重新灌汤婆子。”边说我边把手伸进被脚,汤婆子明明还热得很。“三公子,真的冷么?”
“冷。”
这下我犯了愁。因为他的寒毒,我一直怕冻着他,把这屋子里炭火烧得红旺,两床被子都在他身上,已经不能更暖和了。在这屋子里我自己身上就一件单褂,头上还直冒细汗。若是这样一味听他的,继续给他加火加衣服,该不会把人热出毛病吧?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去叫兰公子回来……”
“不必,让他歇会去吧。”
“可是……”
“阿英,你一向身子强健火气旺,来帮我焐一焐。”
“怎么焐?”
“你不是有功么?”
“哦?应该怎么做?”我忍不住好奇起来。在冬天站岗时候,我确实能调息,用内力帮自己御寒,可还不知道怎么给别人取暖。
他在被窝里动了动,说:“你先过来躺我旁边。”
我赶紧从被子上拿下刚才盖上去的皮袄,掀开一条缝。
“你近些。”
“哦,然后呢?”
“再近些!”
“嗯。”我也不敢太近,稍微挪动了一下。“奴婢运功让自己身上先热起来,这被窝里也就更暖和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他干咳了几声,说:“阿英这些天也辛苦了,日夜不得休息,躺着伸伸腿也好,运不运功的无所谓。”
我确实是想躺直了伸伸腿,但是怕一躺舒服了就一觉睡死了,偏得调动内力提着神。
三皇子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不用怕睡着,我跟你说着话。”他抬手翻了翻搭在被头的皮袄领子,露出里面一粒一粒的羔绒,笑着说:“我以前有一个羊羔皮子做的被子。这样的一团一团的毛,名唤‘一斗珠’。”
他愿意说,我也只能听着。
“名字好听,东西本身却是残忍。听说是只有未出母胎的小羊羔,毛才会这样蜷曲。”说到这里,他突然又转了话音,“当然,我也不懂毛皮,都是听说。希望不是吧。”
“嗯。”一运功,袁落风那团不肯合群的力又波动起来,不压下它去我不敢松气,也只能应付着答应一声。
三皇子还捏着那皮袄的领子,说:“母妃过去极爱羊羔毛皮,舅舅和舅母特意在北边给她置办了一床羔毛大被,差人送来。我寒毒发作的时候,母妃总怕平常棉被不够暖,就拿这床最珍重的被子给我盖上——却不知道那被子盖着十分难受。”
“怎么难受?”我对付下了袁落风,刚刚敢松了口气,回过头问。我又没有福气穿羔皮,想不出怎么还能难受。
他拿过我一只手,让我也摸着那蜷曲的羔毛,说:“大人是觉得这羔毛皮温暖,可是那被子对一个生病的孩子来说过于沉重。穿厚的寝衣睡在里面就浑身燥热,穿薄的寝衣又扎得慌,盖上那床稀罕被子,我反而一刻都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躺在那里偷偷揪里面的毛撒气。”
这话听得我心里发酸。“三殿下既然不舒服,如何不跟娘娘说?”
他把我的手放开,叹口气说:“都怪我是个‘懂事’的。什么是‘懂事’?不给父皇母妃多添麻烦便是‘懂事’,我三天两头生病已经让母妃劳累不堪,这样的小事情便不愿说了。”
我说:“三殿下这可真是‘懂事’!夜夜睡不好觉,病怎么能好?!病拖着不好,岂不是让娘娘和皇上更揪心?”
“我也不是全然没说过。”他突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毕竟是个小孩子,一天午睡的时候又揪那被子上的毛,被宫女看见了。她自然来拦我,我便冲她发了一通牢骚。过后她去回禀了母妃,给我换了床蚕丝被。”
我掀被子起身,把那件羔皮袄掀了,一把丢到床角,下床取了另一件小毛衣服来扣在顶上。“三殿下烦这羊羔毛,咱们就不要它!放得远远儿的!”
“哎,我不过是给你讲着玩儿!阿英何必呢?”
我整理好被角才跪在床尾,把那件羔皮袄捡起来叠上,说:“三殿下不给皇上和娘娘添麻烦,这是懂事、孝顺。可是跟奴婢有什么好客气的?!三殿下今后再也不要为这种鸡毛蒜皮委屈自己了!”
“唉,阿英呀。”他抬手拍拍旁边,说:“我话还没讲完呢,你回来!”
我把皮袄收在箱子里,拖张矮凳坐在旁边,趴在床沿上听他说。他歪过头看着我,讲道:“我真的是只想讲个笑话。我那时候为这床被子说了一句气话,让金华宫宫女取笑了好些年呢。”
“三殿下就是脾气太好,纵得她们这么大胆!”我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火气太大了些,又放小了声音问:“三殿下说的什么?”
“宫女见我揪被子里的毛,自然要劝谏说这床羔皮被来之不易,母妃极为珍重,叫我别再揪了。我却说我偏要揪,自己揪不算,还要娶个媳妇来帮着一块儿揪,揪得一根毛不剩才好!”
“哈哈!”到底是童言无忌。我刚笑了两声便觉得不对,想起他刚才拿着我的手去摸那羔毛,我额头上一直冒着的一层汗珠顿时凉了。
谢天谢地,这时候他又咳嗽起来,我扶起他来喝了口茶,说:“三殿下,说多了话走困伤神,还是歇着养神吧。”过后还画蛇添足地放下了半边帐子。
不过是句笑话。
的确是句笑话。
只是我耳边突然响起了愉妃娘娘的声音。我提着佩剑要在凤坤宫抹脖子那回,她正是提起了一句“极好玩儿的孩子话”。
那句“童言无忌”具体是什么,我不愿意自作多情地去回想。
愉妃那天其他的话也够让我警醒的。男女之大防还是得记得些。
本妃护驾,殿下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