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谨年听问,思忖了一会后给女儿解惑。
“他们这招非常高明。表面上看:百姓们税赋低,生活就会好。
事实上,他们要吃饭、要消耗,就等于交了比正常税赋还更多的银两,还能让市面上的资金流转得更快。
而商会控制货源、控制买卖,甚至还控制着百姓们的言行和情绪,防止他们发现和闹腾。
这里的县令就只需要躺着吃喝、伸手拿钱就行。政绩还会做得非常好看。
这是一个国中国,真正无法无天的存在。”
画棠听懂了。
她忿忿道:“什么都是商会说了算。爹,我估计,商会、县令程昌,都和那些盘踞多年的山匪有关系。”
“是啊,山匪实际就是帮他们控制着全县的道路,顺便‘修理’不听话的人。
就算有人受到迫害不服气,也会由山匪们出面解决。
朝堂里只会下命令让县里剿匪。
程昌还能向户部要笔剿匪银子,再装模作样地去剿一下。
若是事情小,就走个过场;要是事情大,就随便交几个不听话的什么人,当成被他们剿灭的‘匪’。
明面上都做得非常漂亮,包括官面上的税收。
有钱的程昌还能买通上面的人,这些都能为他日后平步青云、减少麻烦铺路搭桥。”
画谨年说着,重重叹息。
这种一手遮天的局面,不派大部队来解决,根本就无法破解。
何况他还没权破解。
只能将这些事在暗中记下了。
他叹着气再道:“要找证据会非常困难,人证更是难上加难。我们管不了,也没权利管。
棠儿,说说你让季铭干什么去了吧?这都吃晚食了,还没看到人。”
画谨年岔开了话题。
画棠听问,才想起还有个人没回来。
揉了揉鼻子,给自家爹爹斟了杯药酒,再道:“他去……”
屋门开了,一股湿热之气扑面而来,浑身湿透了的季铭闪身进屋。
反手关门,坐到桌边。
画谨年将药酒轻轻推了过去。
季铭没留意那是什么,道过谢后,端起来就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
看了画大人一眼,咂了一下嘴,双手端着杯子再伸过去。
“再来一杯。”
画谨年就笑得褶皱加深,拿眼去瞅自家的闺女。
画棠:“……季铭你是不是淋雨淋傻了?我爹一直嚷嚷说这酒难喝,我也觉得过苦,你这咋还跟喝水似的了?”
嘴里说着,手上到底还是给他再倒了一杯。
季铭还是一口就给闷下去了。
然后放下杯子,出了口长气,再道:“这酒真够劲儿,喝完暖得不行。
说正事:我跑了一天。查到了县令程昌的一些事情。
他有十六个儿子,从他到他的儿子、女儿们,到处蓄养着小妾、面首。
总之,一塌糊涂。
张二的媳妇儿是个哑巴,找起来很困难。不过万幸,在一处小院里找到了……还活着。”
说到这里,季铭停顿了一下。猛地再扒了几口饭食后,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感觉离县太乱,我就想办法打听到张二的家,把他寄放在邻居那儿的、他的闺女领了出来。
然后把她娘儿俩给扛到莫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去了。
给了那村长一些钱,先把她们安置在那里。
我回来是跟你们说一声,这吃口饭就走,再把张二给送过去。”
话说完了,再接过画棠递来的饭,拿起筷子继续猛吃。
那狼吞虎咽的架势,把个叶氏看的心疼得不行,一个劲儿地给他挟菜。
看着饭菜不多了,就赶紧招呼伙计再做些送上来。
客栈的饭食都做得有多,一听招呼,很快就端了来。
量不少,但季铭那风卷残云的势头却丝毫未减,没一会儿的功夫,桌上就盘干碗净。
看的画棠直乐。
就被她爹给瞪了一眼。
不对,还有她娘的。她娘也轻轻地白了她一眼。
画棠:“……”
爹娘的心都偏了。
在她娘眼神的示意下,她撅撅嘴,再给季铭添了一杯药酒。
这酒是她爹带她一起去采的药材给泡的,专为驱风散寒、祛除湿气用的。
只是太苦。
她爹每次喝都跟喝毒药似的,她泯过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她也怕苦……
看着季铭喝下去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画棠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
这人做起事来,有头脑、有担当,还不怕苦、不怕累,不像那些个纨绔公子哥儿。
就还不错。
叶氏站起身,去拿了块干布巾过来,看了看画谨年。
见画谨年点头,她便站去了季铭身后,给其擦拭还在滴滴答答“下雨”的头发。
手碰触到季铭发顶的时候,明显地就感觉到季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不过就一瞬,就重新放松下来。
叶氏就更加心疼了。
这孩子到底是有多久没被人照顾过了?和人的距离就保持得如此生份?
想着,心疼着,手里的动作就愈发轻柔。
画棠发现季铭的眼眶泛起了红色,转头起身,继续去吩咐小二往上送饭菜。
他们一家三口才刚开吃呢,就让季铭给“造”光了。
季铭自己没有留意到那些。
叶氏在给他擦头发,他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心里酸得难受,却又暖得不像话。
还疼……
他十二岁时,一直抚养照顾着他的杨老嬷嬷就没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让任何人触碰过。
他爹也不喜欢碰人,只喜欢打人。
他要有不听话,就会挨揍。
揍得他非常敏感,谁碰他,他都本能地会以为要挨打,浑身紧绷。
而现在……
叶氏的轻柔又让他想起了杨嬷嬷。
屋里也一时安静。
只有在烛火的映照下,映在墙上的影子,轻轻晃动。
小二送饭菜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叶氏回去坐好。
季铭也迅速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
开口道:“画大人,刚才我进客栈的时候,发现一女子。
她紧紧地抱着个小包袱,没有戴雨具,就那样淋得精湿跑进了客栈。
要了间客房后就进屋了。
看她那发式、衣着的样式、以及那副模样儿,应该是才及笄不久,并未成亲。
身上的衣料显示她家也并不算贫穷。
我猜测:她应该是‘离家出走’的,需要帮帮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