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谨年闻听,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将菜挟给叶氏。
画棠听到,眉梢就挑得老高。
兴致勃勃地夸赞道:“好女子!有敢于逃家的勇气,咱们当然要帮。”
就被她爹给瞪了一眼。
画棠不服气。
“爹您瞪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多少人家养儿育女,都是为了有所图报,却并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
尤其是女子们,她们的婚姻永远只被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
要她们嫁得好、就能回报娘家更多。
这跟交易买卖有什么区别?
可惜,她们都习惯了、都被耳提面命地给教养成习惯了。
习惯了忘却自己的喜好、忽视自己的悲欢,盲目而麻木地听从。
但这其实是错误的不是吗?”
画谨年:“……是,是错误的。但就应该鼓励她们逃跑吗?
棠儿啊,你说的这个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不能一理概之,更不能用一逃了之去解决。
所谓娶者妻、奔者妾,她这么一逃出来,今后要怎么办?
会被世人瞧不起的啊,甚至会被她以后的男人、婆家给瞧不起。
她们自幼关与后宅,所见、所闻、所学,皆是如何打理家事、侍候公婆、孝顺父母、和睦妯娌,却并没有生存的本领。
世道之艰,就她们这样儿一头就扎了出来,若是遇到好心人还好,若是遇到坏人了呢?
少与人接触的她们,又如何去分辨世人的好坏?
跑出来了,只要有人给予几句好话、一点儿温暖,就能让她们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
太过危险了。
就算她们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可要怎么办?就嫁了吗?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无媒苟合,会被人指指点点地戳脊梁骨,那又要如何才能活得下去?
你夸她勇气可嘉,为父的对此也认可。你想帮她,你打算怎么帮?
让你娘收她为义女,带回大都城吗?之后呢?她现在一时冲动跑出来了,以后会不会想家?想爹娘?
为父的若是作主将她给嫁了,即便是她自己满意的,但后面呢?
她爹娘要是找来了呢?你要与人开打吗?”
一席话,说得画棠低下了脑袋。
如果她的爹娘不好,以她的心性,是会一拍脑门就跑掉的。
她也有本事、有手艺,她对人也足够谨慎,还能扮得雌雄莫辨。
可像她这样的女子又有几个?
普天之下,绝大多数女子都是她爹说的那种:认命。麻木地认命。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嫁个好人家、好儿郎。
女子之嫁,不吝于二次投胎。
好不好的,她们说了不算;好不好的,也得自己担着、受着。
她不懂,画棠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父亲说过:院长的教导是想让女子们自身意识的觉醒。
可仅仅是她们觉醒了有什么用?
整个国朝、不是,是所有人所处的大环境皆是如此啊。
她们能撼得动这样的“大树”吗?
“棠儿啊,我们换个问题。
若她的家庭实在过于残暴、黑暗,那为父的也支持她逃离,也愿意帮助她重新寻找她想走的路。
但不仅仅是要救她的命,还要让她学习技艺,有能力生存下去。
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就是这个道理。
若是她跑出来只是要与人私奔,那便罢了。
那是她自轻自践,太不把自己个儿当回事,咱就不管了,可好?
历朝历代,你见过几个与人私奔了的能过得好了的?
现在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最后都会变成她放弃自尊而换来的利器,将她刀刀凌迟。”
画棠:“……那要照爹您这么说,反抗被摆布的命运、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错的了吗?”
画谨年:“……”
他想揍这丫头了。
沉沉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棠儿,反抗没有错,女子们想要好好地活着当然更没有错。
但她们反抗不了世俗、礼教、规条。
知道根子在哪儿吗?
在男子们。
试想一下:男子们出去做事,养家糊口,要求女子们在家洗洗涮涮、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伺候爹娘。
还得要求她们容忍自己抬妾纳室、并要她们抚养照顾非自己的孩子。
要求很高啊,对吧?
简直就是让女子们要有海样的胸怀、山样的度量。
而女子们一旦自我意识觉醒,学习生存技艺、挣脱礼教束缚,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不受这些摆布了。
男子们可要怎么活?
他们都不惯做精细的活儿、更烦打理家事。让他们自己带个孩子的话,能鸡飞狗跳、屋破瓦烂。
他们离不开女子们的。
而且觉醒了的女子们,也会变得不听话。轻辄吵架、打架,重辄和离单飞。
这更是男子们所接受不了的。
多少年来,女子们都是他们眼中的工具、玩物,是他们离不开却又不尊重的物什。
突然不受他们操控了,他们能愿意?
必然会群起而压之。
就像你们的那个院长。
她是被人给杀了的吗?不是,她是被世俗礼教给生生逼死的,是大环境根本就不允许有她那样的出头之鸟。
你要救、你要帮,先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是不是能翻动这千年来延袭的传统再说吧。”
画棠依言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顿时垂头丧气。
季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出声道:“画大人,我觉得画小姐想的没有错。
虽然撼动千年礼教、改变人们惯有的理念是非常艰难的。
但可以从一点一滴做起嘛。
讲真,以前我也是和其他男子们一样的想法。但现在和您、和您的家人接触了之后,我觉得我错了。
夫妻之间互相敬爱、尊重、体谅,真的才能创造出一个和谐美好的氛围。
我相信在这样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而不是一家之主一言堂、女子们连上桌都不可能的、那些个传统家庭所能拥有的。
我相信若不是有您及画夫人这么好的人,也培养不出画小姐的优秀。
小可不才,还有些许家当。回去大都城后,我愿意支持画小姐建一作坊。
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收容敢于为挣脱束缚而逃家的女子们、学习一些生存的技能。
给她们提供一些生活、以及安全上的保障就行。
当然了,与人私奔的那些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