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说着,大喘了几口气,而后再道:“那天,他果然还是去了,然后,掉江里给淹死了。
没人查得出是我干的。
我高兴了很久,即使我公公……
我婆婆再打我,我也认了。
那时我已经怀了小三子。
事实上,看到小三子天生是个瞎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我丈夫的孩子。
没人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恨。
我就再割那种草,偷偷地割、偷偷地煮成水,偷偷地每天、一点儿、一点儿地掺进我公公吃的饭里。
没多久,他果然就病死了。
我解脱了。心里非常痛快。
我婆婆也不敢对我下手太狠了,她现在只能依靠我。
她也发现了小三子的不对,怕村里人察觉出来,就总想把小三子卖掉。
可惜瞎子没人要。
她就想把小三子给扔进山里喂狼。
但小三子很聪明,每次跟着他祖母出去,只要我不在,他就会想尽办法呼救。
我婆婆就没有把他扔成。就拿我和我的儿子们出气。
我每一次拼了命地护着我的孩子们,他们,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说到这儿,没有流出一滴眼泪的冯氏,抬头望过来,一个一个地望着她面前的所有人。
深深喘了几口气后再道:“可你知道他们、我的儿子们是怎么对我的吗?
他们竟然听那个死老婆子的挑唆、开始躲避我!
你们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他们还朝我吐口水,骂我是个贱女人,不配做他们的娘亲!
只有小三子不会,小三子眼瞎心明,他总围着我,护着我。
可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深深扎在我心里的刺!
我一看到他的脸、他的那双眼睛,就会想起我公公、我相公,对我的一切!
那些畜牲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我讨厌他、痛恨他!
我也希望那个老太婆能把他扔掉!所以后来的每一次,看着那个老太婆带他出去,我都不跟着!
大儿子和二儿子发现了,就更疯狂地远离我、骂我。
骂我蛇蝎心肠、骂我下贱得不如猪屎。
那是我的儿子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可他们听那个老太婆的,不听我的,一点儿都不听我的!
我就发了狠。
不是说我贱吗?不都是陈家的孽种吗?长大了不全都是祸害吗?!
那我就毁掉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命,我要从根子里去摧毁他们。
于是,我就让他们跟我睡在一起……
大儿子上当了。小儿子还没长成,但每次我都让他睁着眼睛看着!
大儿子慢慢长大,对我又近又远。
就是那种无法抗拒、却又深觉羞耻的折磨。
看着他的样子、看着小儿子的样子,我很高兴。
我婆婆知道了,却没有发疯。
她反而觉得:她可以省了为大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
还因为:我发现了她偷野汉子。
看吧,那一家子畜牲就是这么的没有人性!”
冯氏说着,恨意满胸,脸上却笑得非常诡异。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她在画棠等人的眼中,也和她的公公、她的相公、婆婆是同样的疯狂和扭曲。
不过,没有人打断冯氏。
冯氏笑过之后,慢慢站起身来,才继续说了下去。
“小三子不是我扔的。我想过扔的、甚至想过把他扔进水井里、江里去的。
可他每次会抓着我的衣角、亲热地喊:‘娘’、‘娘亲’,每一次,都让我下不了手。
我坏吗?也许吧?
我恶毒吗?是的吧?
可我还是对唯一亲近我的小三子下不去手,我对他,恨到极致、也疼到极致。
前几天,他就丢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反正没回来。我竟然悄悄地舒了口气,心里又疼得发慌。
我以为是那死老太婆给扔了的,却发现她并没有离开过家。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想问、更不敢问。我怕问出来小三子在哪里、会忍不住去找……”
说完了,冯氏安静地站着、安静地看着周围的地府来客们,脸上带着解脱一般的笑意。
笑得人全身发寒、脊骨冰凉。
画棠看着这样的冯氏,慢慢地从怀里摸出金针包,慢慢地从里抽出一根金针,慢慢地走近冯氏。
冯氏睁着眼睛看着,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要被处死了,她不害怕,只有期盼。
这没有一天人过的日子啊,终于要结束了。
她就看着朝她伸长了手臂的判官,忽然才意识到:这个判官是个女人!
她顿时就羡慕了。原来女人,也可以为官;原来还有女人,可以如此堂煌和明亮。
真好。
冯氏眼前一黑时,想的就是这两个字。
她希望她的来生,也可以活得这样明亮。
看着被自己扎晕倒地的冯氏,画棠慢慢地收起金针、揣好金针包。
她在想:如何处理这个冯氏。
杀了吗?对这个苦命的女人来说:太不公平。
放了吗?再让冯氏以为自己没有过错、而变本加厉吗?
带走吗?冯氏已经扭曲了心性,走到哪儿、就会祸害到哪儿。
青楼女子、流莺们,还有回头的可能。
冯氏,没有了。她的心里,只有一滩污泥。污染着别人、也污染着她自己。
仇恨,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把她放去别处,她失去了报仇的希望,分分钟就会自尽。
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画棠忍不住揉起了眉心。
不远的另一处凹坑里,传来了老太婆被上刑发出的惨呼声。
很快就又被堵住了嘴。
显然,对其用刑的人并不想老太婆招得太快。
画棠苦笑了一下,站去了另一棵树下。
她不用听,也知道那老太婆会招出什么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那老太婆一边惨嚎,一边污言秽语地招认。
“那冯氏是老娘贴了嫁妆才买回来的,凭什么放走她便宜了外人?
她就天生一个臭婊子、一个下贱胚子,勾搭我男人,还祸祸我孙子!
那就让她留着、给我孙子们使唤!
女人嘛,嫁谁不是嫁?被谁睡不是睡?
正好老娘也没钱再给孙子们娶媳妇了,这不省了?
寡妇嫁公公、叔伯捡嫂姑,这种事儿还少了吗?老娘有什么错?
就那个瞎子,啥屁用都没有,还搁在那儿引人是非老娘,老娘当然要扔掉他。
那贱女人不也盼着老娘扔掉那娃?
老娘扔了,扔不掉,就找了人来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