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辰正感到可惜,忽然听到对方质问自己,顿时有些错愕,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扰了其谱曲,便赶忙歉意地说道:“实在是抱歉了,我初到此地,没想到会打扰先生抚琴,如果我早先知道会这样,那肯定只会远远地恭听,还望先生莫怪。”
白衣人明净的目光在丁一辰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之后,才开口道:“罢了,看你也不像是有意的。”说完又拨动了几下琴弦,传出清澈舒畅之音。
“先生,在下误入此间,正想请教这是什么地方?”丁一辰见对方不再计较,便诚心诚意地请教起来。
“这里是忘忧谷,可以忘却世间烦恼忧愁,怡养性情。”白衣人望着远方的碧空和闲云说道。
“忘忧谷?”丁一辰想了想,也无法从记忆中找到一点相关的传闻,不过他没听过的地方多不胜数,就没有想太多,“不知此地离东安城有多远?”
白衣人略作思索,“少说也有个几百里。”
“那么远啊!”得到这样的答复让丁一辰有些惊异,寂然宗离东安城不过百里,而他竟在不知不觉间离东安城又多了几百里,这究竟是什么大神通,居然能在瞬息间将他挪移出这么远。
“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必要再去想太多,何不放下那些纷纷扰扰,欣赏此地的大好风光。”白衣人微微一笑,开解起对方来。
“先生……说的是没错,只是我的朋友可能需要照应一二,如今我到了这里,她一个人该怎么办?”丁一辰想着白澜那苍白的面庞,心里有些担忧。
“哦,你是担心你的朋友么,你过来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有遇到危险吗?”白衣人得知对方的情况后,关切地问道。
“她应该没什么危险,也可能是我突然到了这里,一时间想得太多了。”丁一辰平复了一下心情,想着也许是他多虑了。
“要是她没有身处险境,你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先生说的确有道理。”对方的话在丁一辰听来颇为入耳。
“你来听听我这‘山河游’如何?”白衣人说罢双手已抚上琴弦,阵阵绝妙之音飘散开来。
起初琴音如同晴朗的碧霄般旷远清妙,让人的心情很快便随之舒展开来,接着拔高的琴音如巍巍群山,令人心生向往之意,没多久轻快的乐声肆意地迸发开来,如山间奔涌的溪流,其中潇洒不羁的气韵,直涌入人的心底,仿佛恨不得马上去群山间游历一番。
丁一辰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沉迷于琴声之中,此刻心神激荡,生出一股极强的冲动,恨不得马上去踏八方蹈四海,游遍天下河山。
余音袅袅,渐渐消逝,可他却已经深陷其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对方唤了几次,才勉强低声应了一句,“先生神技!”
“过奖了,这忘忧谷可还让你满意?”
“这里的景致自然是不错的,可比起先生的琴技那又大大不如了。”
“哈哈……这曲子你喜欢就好。”
“先生久居此地么?”
“正是如此。”
“可曾听过寂然宗?”
“略有耳闻,一个避世清修的门派。”
“先生果然不是尘世中人。”
“尘世离我久矣,如今么,一尾孤琴伴余生,你可以叫我‘孤琴散人’”
“先生真乃雅士,远非我这等俗人所能及。”
“不必太过自谦,我相信你定有过人之处。”
“敢问先生,我要去黄叶谷该怎么走?”
孤琴散人站起身来,望着某个方向,缓缓地说道:“朝那边去三百多里,差不多就到黄叶谷了……我看快要下雨了,不如你到寒舍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过去。”
丁一辰看了一眼天空,心中微感诧异,明明刚才天上还只有几朵淡云,此刻却阴云密布,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心里暗自嘀咕着:老天爷翻脸也太快了。
“多谢先生相邀,我也不急于一时,既然要下雨了,就先避避雨吧。”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不由得选择了对方的建议,说不清是信任还是别的。
“走吧,寒舍离这儿并不远。”孤琴散人抱着琴当先引路,朝山下走去。
来到山脚下,沿着山间小路穿行,没一会儿工夫,便看到三间草屋出现,而旁边生着几株绿树,望着很是和谐自然。
刚刚来到草屋门前,大雨便落了下来,而且看起来不像一时半刻会停,来得真是太巧了。
望着泼洒似的大雨,丁一辰有些出神,似乎被骇人的雨势牢牢吸引,这时耳边传来一句,“喝杯热茶暖暖吧。”
他回过神来,走到对方跟前接过茶,啜饮了一口,淡淡的清香和滚烫的温度马上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不少,“这是什么茶?喝起来真不错。”
“茶只是普通的茶,只不过遇到了对的人。”
“先生通达,佩服佩服!”
“你从哪儿来?”
“先生可曾听说过白石观?”
“怎么会没听过?中州诸宗之首,谁人能不知呢,要说起来,我是听过不少,可跟贵宗没什么交情,即便像我这样的人,多少也是有些好奇的。”
“唉,宗门的影响虽广,但我却见识浅薄,还望先生莫怪。”
“何必要怪,见识这种事,只要在世间奔波几年,总不会少的。”
“先生对本门好奇什么?”
“我听说悦山道人活了三百年,所以总在想,他的头发不得有几丈长,平时他把头发缠在身上还是抱在怀里?”
这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激烈的雨声不绝于耳,过了一阵,丁一辰见对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
“悦山真人清修多年不假,但不至于如此不修边幅,因此也没有那么长的头发。”
孤琴散人为了掩饰尴尬,也大笑起来,“哈哈……想来也不至于,悦山道人的手段应该很厉害吧,你见过吗?”
“真人的手段自然非同凡响,不过却没什么机会展示,即便宗门遇到什么事,也用不着真人亲自出手,自然有其他人代劳。”
“可惜啊,要是能见见就好了。”
“先生要是这么想见真人,不妨来白石观一趟,我可以代为引荐,至于真人肯不肯见,我就无法保证了。”
“像悦山这般的人物,哪会有空见我啊,哎!哈哈~有机会的话,见见倒也不错。”
“像先生这样的雅士,真人说不得会见一见呢。”
“这种事强求不得,随缘吧。”
“雨下得可真大,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
“你还担心这些,贵宗不是号称‘气御万物’,小小的雨水怎会难倒你呢。”
“可惜我所修行之道拿这雨水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换成三师兄在这里,就完全不同了。”
“看来是你运气不太好,竟刚好遇上这种事,哎,世事多是如此吧。”
“师父曾跟我说,佛门常训示弟子‘烦恼即菩提’,倘若遇上了麻烦,倒也并非坏事。”
“尊师为何要用佛门的偈语来讲这些道理,难道贵宗的典籍里就找不出这样的说法么。”
“家师并非拘泥不化之人,言辞出于何处,只是表面的东西罢了,明了其中的道理,才是根本。”
孤琴散人的神色归于肃然,“原来是这样,白石观果然不简单,将来若不能去见识一番,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先生若想见,应该能见到。”
夜半时分,丁一辰从入定中醒来,听着外面轰轰烈烈的雨声,叹了一口气,当然他并不是因为外面的大雨,而是由于屋顶滴落的雨水。
这毕竟只是草屋,下了如此久的大雨,即便建得再好,也终归会漏雨。
他挪了两次位置之后,彻底放弃了,屋里漏得越来越厉害,无论坐在哪里,都无法避免被滴在身上。
在屋里待了许久,天色终于渐渐开始转明,已经可以望见天上的浓云,可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惊人、又毫无休止的大雨。
一阵清旷悠远的琴音响起,很快他内心的烦躁之意开始散去,过了一会儿,琴声突然变得激越起来,仿佛在斥责老天爷为何降下如此大雨。
听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体内的真气竟逐渐有些失控,而且他越是尽力收束,状况反而变得越发糟糕。
不好!这可能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他竟在此时此地遇上了这种极其棘手的状况,但已经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何种缘由所致。
要是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年的修行可能一朝成空,这样的结果让他实在很难接受,可是现实里的情况,却在不断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的一身真气,此刻正处于完全失去控制的边缘,时间的流逝好像一下子变得很慢,眼看着即将失去一切,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是一种与寻常迥异的体验。
感应着苦修了二十多年的真气,他心里很难受,这几乎是他的所有,倘若就此失去,该如何继续今后的人生呢?
脑海中许多过往的人和事飘过,而他正不可避免地滑向绝望的深渊,如果这是无可改变的,那深渊的最底下究竟有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