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之人,看什么潋滟春光。”
丹疼得几乎要裂开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紧接着,她仿佛看到那双手轻轻搁在她的头上,手中缓缓施力,那力道如此清晰,即便隔着这么长这么远的时空,她依然感觉得到。
是了。
当时,她觉得师父说的一定是自己。
不知为何她后来竟一直不记得师父说过这么一句话。
可是现在,她觉得不是的。
恐怕在很久很久之前,师父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并且,还毫不反抗地接受了,按照自以为是的命运的轨迹行走着,然后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符合命运的结果。
丹静静地看着冰棺,面色沉静,谁也不会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云巅便坐在云霄殿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浅水中安静的丹,和那个同样安静的冰棺。
大约是长时间没有换姿势的原因,云巅觉得脖子有点僵硬。
他动了动脖子,但是目光仍然没有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冰窟之中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丹都一直坐在冰棺旁边。
她双目紧闭,似是在修炼,又似是单纯地入冥。
云巅越来越好奇了。
她想做什么呢?
终于,丹动了。
她起身站在冰棺旁,终于伸手推开了冰棺的棺盖。
云巅一只手已经放下来,单用一只手撑着下巴。
丹将棺盖整个打开之后,对着静静躺在里面的人微微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意说不出的古怪。
“本来是为萧衍准备的,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师父。师父,若是不能问清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恐怕丹这辈子心里都会留一个窟窿,就像当时丹亲手刺进师父身体里的那个伤口。”
云巅皱眉,隐约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丹的双手在胸前摆了一个特别的姿势,然后十根指头都动了起来。
她没有再说话,但是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她的整个灵体都开始散发出月辉一般的光亮。
云巅皱眉,知道这在垂云雪山,特别是在雪山的山巅,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她在勉强自己。
云巅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将有不太令他满意的事情发生。可是理智又在问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吗?她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吗?
是的,他太想知道了。
他无法欺骗自己。
当他想起所有的事情,而那个丹还一无所知;当他已经预见自己会受到的影响,而那个灵体却无辜如斯……
他真的想撕开所有的伪装,将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的面前。他其实多么希望她能有哪怕一点点的回应。好也罢,坏也罢,只要不像现在这样就好。
可是她现在在做什么?
无数的灵光从她的身体里聚向她的双手处。她的双手正结出一个漂亮又复杂的法印,然后将聚集起来的灵光都传输进冰棺中人的身体里。
云巅冷笑,“不自量力。”
起死回生这种事情到底是违反天地规则的。即便她们将那个人封印在垂云雪山的山巅处,即便她想方设法,仍留了他一口气在。
她自己都已经是个灵体,难道妄想救活那个人不成?
云巅猜都不错。
虽然他自己并不相信,但是丹在做的确实就是这件事情。
灵光源源不断地输入冰棺中人的体内。
丹的身体越发透明起来。
云巅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丹在心中默念:以人炼器,以身为炉,灵走如水火,取材炼之……
如今,她就是那个容器。师父就是她要炼的那一方器,月灵如水火,水火相济,器方得成。
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
月灵不断的流失让丹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舒服。
可是这个过程又似乎很短暂。
她几番焦躁挣扎。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将结束。而最后一点月灵在她的指尖凝结成珠。
它似乎是留恋她指间的温度。可她仍然将它送入了冰棺之中。
这还没有完,紧接下来便是一轮器之重组。
莲生天中那些白色的影像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日那位前辈没有再问,她也没有主动提及。
其实,那时她已经学会了前辈教授的所有。
原本是想用在萧衍的身上,现在却提前用在了师父身上。
而且恐怕仅此一次,她暂且再没有力量对萧衍做什么了。
此刻的丹就像一个真正的炼器天师。她双目紧闭,双手却在冰棺之中动作着。
云巅皱眉,身子往前倾了倾。
终于,丹的身体透明得几近虚无。
她的动作慢下来,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修复残缺倒还好,但起死回生之术即便是器门绝学,也不可能不叫人付出巨大的代价。
丹现在知道了,这个代价很有可能是她的灵体,她的生命,她独立意识的存在。
她歪坐在冰棺边,双手垂在冰棺中,已经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可她还是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努力保持自己的灵体不会散逸在天地间。
千雪岭中的萧衍和乐夷之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他们内心深处冒出个古怪的念头——丹出事了。
而在凰月宫中,忘舒猛地站起来,脸色十分深沉。
蓝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忘舒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最后只是皱着眉摇摇头,重又缓缓坐了回去。
云霄殿中,云巅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当冰棺中的人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确信,丹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将他救醒了。
他的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师父……”丹疲惫,却又有些开心。
可是冰棺中的人坐起来,茫然的眼扫到她的方向时,迟钝地停了下来,清冷地道:“你是何人?”
丹的惊讶已经不需要掩饰。
师父就算无力再高强,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看得清灵体?
而师父如此问她……
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和两世都不同。
她心下稍宽。“师父,我是丹啊。”
“我想问师父一句,为何要求一个必死,为何要让丹亲手杀了你?”
冰棺中的人脸色变了又变。
他长期呆在冰棺之中,本来就色白如纸。这时候脸上却黑沉黑沉的。
他怔怔看着丹,喃喃道:“丹……丹……”
云巅站起身来。
他摸了摸胸口,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