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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钟,苏宅凉亭里。

老爷子午睡刚醒,按照惯例在喝茶,楚墨真径直寻去,见了她,老爷子招招手,满脸慈爱的笑容,“真真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萝莉和尚天呢?”口中的萝莉,自然是指Lolly,老爷子不太擅长英文,索性直接将Lolly的英文名音译了过来。

“去后院打球了。”

尚天也会打网球,虽不如那个男人打得好,陪Lolly打发下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真真,你是不是也小憩了一觉啊?”

老爷子孩子气地笑笑,楚墨真忍不住也笑了。

“还是爷爷懂我!”

“哈哈哈!”

祖孙俩相伴的时光总是这般惬意,老爷子心情大好,为孙媳妇斟杯茶递上去,话锋一转又道:“比赛不是已经开始了么,怎么最近也没见你忙起来呢?”

“一上来是小组赛,五个组,我在最后一组,轮到我的时候,是后天了,我这几天就没怎么忙。后天开始,就没办法经常来看爷爷啦。”

原来,后天就轮到E组的比赛了。

“没关系,爷爷要是想你了,可以在网上看你比赛的视频!”

“嘿嘿,爷爷会上网的吧?”

“会,前几天特意跟小顾学了学呢!”

楚墨真甜甜一笑,轻呷口茶,目光忽而一沉,似是有话要说,看出她有心事,老爷子不觉担忧:“真真啊,到底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跟阿沐……吵架了?那臭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啊?”

“别怕,跟爷爷说,回头爷爷给你做主啊!”

“不是,没有啦……”

楚墨真哭笑不得,“就是中午怎么没见堂哥呢?”

其实……

她是想问问爷爷,堂哥跟林婉容之间……

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林婉容竟住在望月阁。

“你哥啊,听说最近接到了戏,估计也不常回家了。”

“这样啊……叔叔他们呢?”

中午吃饭,也没见叔叔和钱雨蒙。

“出门玩去了,过两天回来。”老爷子面不改色,并不打算细说,便话锋一转:“家里最近又冷清了啊,幸好有你林叔的孙女在,对了,就是林婉容啊,你们还不认识吧?真真啊,晚上吃饭,你们正好认识下啊?”

“林婉容……林叔的孙女?”

说起林叔……

说实话,她并没见过林叔,也不认识他。五年前她与阿沐刚认识的时候,阿沐的秘书是高若瑄,她认识的也是高若瑄——能力出众,独立自强,典型的新时代女性。至于林叔,她只听闻过老爷子有个心腹,也是自己的老朋友,直到后来高若瑄结婚生子辞去秘书一职,林叔继而才成了阿沐的秘书。

这些事,还是之前从尚天口中听说的。

因不认识林叔,她自然也不知道……

林婉容,竟是林叔的孙女。

也就是说,杉杉也是林叔的孙女……不知林叔,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呢?他到底知不知道,原来自己不只有一个孙女?

而另外一个孙女……

如今已经不在了?

一颗心又在隐隐作痛,楚墨真目光一沉,凝望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恍觉被袅袅热气氤氲了视线,只听老爷子意味深长笑了笑,“容容之前一直在旧金山生活,刚回国不久,是个好孩子,爷爷就想着撮合撮合她和你哥呢,你哥年纪也不小了,一直也没个正经对象,爷爷就安排她住到望月阁去了。”

似是一连串信息量太大,楚墨真没太反应过来。

所以……

也就是说,林婉容,将来很有可能成为……

成为她的……

妯娌?

如果她真的跟堂哥结了婚,不就是她的妯娌么?她悄然将眼角的雾气眨去,不由得苦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干了杯中的茶,这才附和一句:

“嗯,他们很般配。”

不过,却是一句真心话。

堂哥跟林婉容,确实很般配……

如果不是因为杉杉这层关系,她也会由衷祝福他们……

可偏偏……

楚墨真再次深呼吸,想将满腔隐隐翻腾的悲痛化作废气排出体外,却是徒劳无功,仿佛有些心事在心头盘踞太久,早已生根发芽。那种无能为力,力不从心的感觉,已许久不再有,她忽然想迫切见到那个男人,忽然想跟那个男人聊一聊她已逝的挚友。她多想告诉他,阿沐,你知道么,我曾经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是因为那个人……

我才一直想去德国留学……

在认识你以前,就想去德国留学了……

这时,又一阵微风轻轻拂来,楚墨真嗅到几丝阴雨的气息,不觉愣了愣。

“好像,又要下雨了呢。”

远方的天际隐隐泛白——

的确,阴天了。

“怎么又阴天了?”

市中心商业街,刚与林婉容集合,李诗余正要跟她逛街呢,谁知天公不作美,忍不住嘟囔一句,一旁林婉容眺望着那泛白的天际,蓦地一叹,“诗余,咱干脆找个地方坐坐吧?”

李诗余眉角一挑,立马又神采奕奕。

“附近有家新开的甜品店很不错,港式甜品——怎么样?”

林婉容莞尔一笑,“带路吧?”

“嘿嘿。”

于是,两人径直钻进不远处的商场。

地下一层,甜品店里。

好在不是周末,甜品店并非爆满,两人找了处幽静的角落,林婉容将眼前并不小装潢却很温馨的店面打量一番,悄然一口深呼吸,吸进满腔浓郁的奶香及水果芬芳的香气,忍不住点点头。

“不错。”

“放心,绝不会踩雷啦,我已经试过毒了!”

林婉容淡淡一笑,却看也不看菜单便道:“我还是双皮奶就好。”

对面正在翻阅菜单的李诗余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又双皮奶,就不能换换么,菜单你好歹看看吧,他们家种类很多的!”

“那好吧。”

林婉容倒也听话,便认真将菜单翻了一遍。合上后,对一旁服务生淡淡道:

“红豆双皮奶。”

服务生忍不住笑了笑,李诗余当即一愣,“服了你!我要一份杨枝甘露,芒果班戟,有点饿了,再来一份奶黄包吧!”李诗余兴致勃勃地点餐,翻到饮料一栏,忙又补充道:“再来一杯招牌奶茶!”随即抬头望向对面,“容容,你要喝什么?”

“喝水就好。”

她忍不住又翻个白眼,径直朝服务生道:“给她也来杯奶茶!不过,要半糖!”

服务生会心一笑,林婉容却淡淡道:

“等等,给我来杯气泡水吧。”

晚上吃完饭,估计还要陪老爷子喝喝茶,这会儿,茶什么的能少喝还是尽量少喝。气泡水只有一种,服务生面不改色很快下完单,收好菜单便走了。李诗余忽然眉角一挑,八卦地笑笑。

“林大小姐,看你面色红润有光泽,怎么样,在苏宅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嗯,还不错。”

“看样子,苏家人都很好相处?”

“我目前只跟苏老爷子接触过,其他人,还不太清楚。不过,苏爷爷确实是很好相处的人,对我也很好。”

“那就好啦,整个苏家最德高望重的人啦哈哈哈,我看啊,你这个苏太太也是指日可待了啊。”

“现在说这些,还早。”

“好吧,那——”

李诗余并不是真的要八卦,很轻易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咱来聊聊邵莹?怎么样,你拿到监控了么?”神情立马正经起来,见林婉容摇摇头,她不觉一愣。

“怎么?”

“她觉得10万不够,要20万。”

似是很信任自己的老朋友,林婉容毫无隐瞒。

“我去——”

李诗余忍不住惊呼,“狮子大张口啊?这个邵莹,这么不识好歹么?电话里不是谈得好好的么,我当面也跟她将你的条件说得很清楚了,结果见了面,她临时反悔了?然后呢,你没同意?”

“嗯,监控也不是非要不可。”

“怎么?你不是很想用这个对付何雪艺的么?”

“早先只想叫大家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她的真实面目,大家也知道了不是么,网上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婷婷那些丑闻,她现在是怎么抹也抹不掉了,所以,我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而且,她也已经受到了惩罚,所以——算了吧。”林婉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你意思是说……”

李诗余很是惊愕,“放过她了?”

她没理解错的话……

是这个意思么?

“嗯,我想放下了。”

林婉容淡淡一句话,听不出是何情绪,李诗余怔怔地凝视着她,眼圈竟隐隐泛红,“有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就怕说出来你不理解,反而徒增伤感……不过,既然你自己都想开了,我现在说说,也无所谓了吧。”

心知她要说什么,林婉容淡淡一笑。

李诗余重重一叹,这才说道:

“仇恨这个东西吧,真的,还是放下了好……我以前也想劝你来着,可我知道,杉杉的去世,对你打击真的很大……唉,你说的没错,何雪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这个仇,就当是苏先生帮你报了吧。你自己,实在没必要再报了。”

“所以,算了吧。”

“嗯,算了挺好的。真的,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放下了,自己活得也能轻松些。”

“嗯。”

“容容,这顿让我请客啊,我觉得有必要好好庆祝下。”李诗余一脸的郑重其事,不像在开玩笑,林婉容却忍不住扑哧一笑。

“至于么?”

“当然至于啊,这么大的事!重要的是,以后你终于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对吧?”

“其实……”

“嗯?”

“也是今天跟邵莹见了一面,是她忽然让我想通的……邵莹好像也特别恨何雪艺,为了报复她,感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人,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最后变得不是自己了。很害怕,真的。”心扉已然敞开,有些话,林婉容忍不住一吐为快。

李诗余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

“邵莹也恨何雪艺?”

见林婉容点点头,她蓦地一叹,又道:“她从小在何雪艺的阴影下长大,再加上何谭……唉,怎么可能不恨。邵莹这人吧,我跟她虽然接触不多,可也能感觉到,这人不简单。她逃走时不忘拷走监控,肯定是想利用这个报复何雪艺,或者,用这个自保。万一何雪艺找上门来寻仇,她手上握有她的把柄,何雪艺也不敢怎么样。她确实很聪明。”

“嗯,确实不简单。”

“你今天没答应她,也好,这种人最好别扯上什么关系。”

林婉容点点头,没再说话。

沉吟片刻,李诗余忍不住感慨道:

“这么看来,她跟何雪艺根本是一路人啊。唉,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这次说完,李诗余也陷入了沉默。

不一会儿,上餐了。

“不说这些了,咱赶紧吃咱自己的!”李诗余将双皮奶放到林婉容面前,递给她勺子,这才将杨枝甘露放到自己面前,奶黄包和芒果班戟放在中间,“这些咱一起吃啊,我一个人吃不了,晚上还要吃饭呢!总不能吃甜品就吃饱了!嘿嘿,饭什么的,一顿都不能少!”

林婉容轻笑几声,点了点头。

舀起一勺双皮奶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细腻的口感,充盈着味蕾的同时,一并充盈着心,她不觉竟红了眼眶,再望向对面,目光里满是感激。

“其实……诗余,不瞒你说。”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信任眼前的老朋友,有些心事便忍不住想要倾吐:“之前在旧金山,苏成彬拍了个戏,我们就是在旧金山认识的,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演技真的很好。”

这一次的倾吐,有关那个男人。

“哦?你看过他拍戏?”

“嗯,我去探过班,他正好在拍一段戒毒的戏,他演的是一个华侨瘾君子。”

“不好演,很有挑战啊……”

“他当时的演技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真的会叫你代入到角色里去,就好像,你虽然没吸过毒,也没戒过毒,却也能切身感受到那种痛苦,会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这辈子打死也不能吸毒啊……就是这种感觉。”

“哈哈哈!”

李诗余忍不住被逗笑,“那的确是一位好演员啊!”

“嗯,真的很好。”

林婉容郑重其事点点头,尤其……

是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当时,镜头给了他的眼睛长达十秒钟的特写,他的眼圈隐隐泛红,眼角闪烁着泪光,偏偏泪水就是掉不出来,更显得眸光幽邃,那种绝望、挣扎以及无力感在泪光中闪烁,从镜头里迸裂开来,悄无声息深深撰住了她的心。

明明那么痛苦,明明那么绝望……

眸光深处,却又闪烁着那般坚定的信念。

活下去……活下去……

哪怕痛得要死,也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这般的信念……

就是这十秒钟,仅仅十秒钟……

叫她爱上一个人。

原来爱上一个人……

十秒钟足矣。

于是,万念俱灰的她,也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念。认识他以前,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飘荡在海上的枯叶,飘飘荡荡随波摇曳,那么多次想过一了百了,那么多次想过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里,一了百了……可偏偏,作为一枚枯叶,她只能永无止境般飘荡下去……

不论是自我毁灭,还是自我救赎……

她这片枯叶,都需要有人来帮她一把。

于是,苏成彬出现了。

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恰似茫茫夜空中裂开的一条细缝,恰似裂缝中迸开的星光,很微弱,却顷刻间照亮了她的全世界。因为他出现以前,她的世界是那么黑那么黑,黑得只需一丝微光便可照亮。

于她而言,他就是那一抹星光。

因为有了他,她终于能鼓足勇气眺望夜空。

原来……

再黑的夜空,也有人倔强地挺着肩膀,昂着头……

决不投降。

原来……

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还在旧金山的时候……”

“你就动心了?”

林婉容点点头,很是大方承认。

“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

“一见钟情?”

“是一见沉沦。”

此生沉沦。

“……”

李诗余哑然,容容那短短几句话,叫她深刻意识到了她对那个男人的爱,究竟有多深……愣了好半天,她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感慨道:“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苏成彬这样的条件,会去演那些偶像剧呢,有颜值就可以了嘛,就是那种演技不够颜值来凑的!哈哈哈!”

“他好像只演电影,挑剧本眼光很挑。”

“自身有条件,现在也有资源了,就应该挑一挑。这样的人,在娱乐圈也算是一股清流了吧。难怪你会欣赏他。所以,你真的是奔着跟他结婚去的?”

“嗯。”

“所以才想好好跟他过日子,才想放过何雪艺?”

“算是吧。”

“那苏成彬呢,他是什么态度?”

林婉容未置一言,短暂的沉默,表明了她也不知晓。见一贯寡言的她都跟自己说了这么多,难得竟都敞开了心扉,李诗余想起自己还要背地里调查她,心头不禁涌出几分内疚感,忽觉是那么对不起她。

“容容啊……”

沉吟片刻,她忍不住说道:

“我觉得,苏成彬应该也想和你结婚的吧?”不是他亲口说的么,调查她,就是因为想和她结婚?

“哦?何以见得?”

“直觉啦,我这个私家侦探,直觉可是很准的!”

沉吟片刻,她话锋一转又道:

“还有,你知道么?”

“嗯?”

“苏成彬最近可是热议人物,热度比苏先生还高。我也是纯粹好奇啊,你也可以当我闲得难受哈哈哈,职业病,职业病啊!闲来无事呢,我也稍微查了查苏成彬,结果你猜,我查到了什么?”作为一个专业侦探,手头这个案子关系又这么复杂,李诗余最近确实也在偷偷调查着苏成彬。

有些事,本不想说的。

可今天聊了这么多,她觉得有必要告诉容容。

“查到了什么?”

“苏成彬这人,出了名的花,你也知道的,对吧?”

“然后呢?”

“传言啊,这帝都名流圈里,凡是私生活不那么检点的,都跟苏成彬有一腿。但是,我也说了都是传言,那我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我也调查过那些名媛了,通过他们身边的人也了解到,她们口径竟出奇地一致,都说跟苏成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具体好像是这么回事,每次苏成彬搞一夜情,都是喝大了,房间也开了,但每次……他都是一夜直接睡到天亮,期间什么都没有。”

“……”

似是信息量太大,林婉容没太反应过来。

“你懂吧,就是他的一夜风流,根本都是假象。”

“假象?”

“对,我觉得是他自己故意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种假象,你刚也说了,他演技很好,这些事对于他来说,也不叫事吧?也就是说,他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套了花花公子这么一个人设,但其实,他根本就不花。”

“……”

林婉容怔怔得,仍没反应过来。

都是一场假戏么?

他根本不花?

其实这些……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旧金山那一夜,那个男人……

他虽然喝了些酒,可并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也就是说,他自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她隐约也能感受到,他根本就不像……经验丰富的人。她甚至也怀疑过,他是不是也是……

第一次?

所以后来,当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才会拿着化验单去找他。当时咖啡馆里,那样的态度也不过是想试探他一下……

谁知,他竟俨然一副“大渣男”的做派。

竟会以为,她是故意接近他……

故意接近他,是为了勾引他弟弟。

所以她才会骂他混蛋……

可后来仔细想想,她也觉得他“大渣男”的做派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所以她才利用了爷爷跟苏爷爷的关系搬进了苏宅,为的,不过也是试探他的真心。

如今看来……

她的猜测都是对的么?

真实的苏成彬……

根本不似大家印象中那样?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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