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思想文化,各种各样的价值取向,罗艺倒是没想过将之统一。即便是认为死刑太不人道的观念,罗艺也不是不能接受。
比如说,一个人觉得处死犯人过于残忍,因此以身作则公证谅解杀死自己的凶手,罗艺觉得完全没问题。
罗艺只是不能接受“慷他人之慨”。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人类最基本最朴素的道德观。尽管受某些宗教思想和社会文化的影响,可能有一些人真正发自内心认为,杀死自己的凶手也不该被处以极刑。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持这种观念,也绝不应该强迫所有人都认同这一观念。
大概是因为戴森球世界处于生产力较为落后的时代吧,戴森人的思想还很朴素,几乎没有人认为杀人者不该死。
原本罗艺还担心需要暴露自己身份,才能让判决符合自己的心意。然而罗艺在广场上的发言,却很轻松地便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待法官宣判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肇事者死刑后,广场上的人群散去,罗艺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三图王国。
离开城门不久,汪蔚在车厢里若有所思地问罗艺:“你觉不觉得那个法官有猫腻?”
所有的事情相互印证着分析,可以看出法官倾向于保住肇事者的性命。
不过,阳光底下无新鲜事,这也很正常。
所有人都希望对事情的发展施加影响,使之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变化。
但,真正能心想事成的,却总是拥有更多资源的人,通常也就是有权有势的人。
而罗艺之所以不愤怒,是因为法官的行为其实都是在框架之内,并未出格。
行使公权力的人只需要有一点倾向,偶尔装作疏忽,装作没注意,就能给请托人带来很大的好处。但只要他没出格,别人即便猜出来有猫腻,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罗艺看来,能够约束官员在框架内行使权力,那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吏治了。
然而更加感性的汪蔚并不那么看。
汪蔚归纳法官在这个案件中,前前后后表现出来试图保住肇事者性命的做法,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他肯定受贿了!”
罗艺“嗯”了一声。
然而汪蔚的对此大为不满。
“你就只‘嗯’一声啊?”
罗艺又“哦”了一声,结果换来汪蔚一记粉拳。
“你是万王之王,发现了治下行贿受贿的行为,你都不管吗?”
罗艺苦笑。
“管,我怎么会不管呢。不过这种小案子,没必要我自己处理吧?”
汪蔚想了想,觉得万王之王亲自侦查这个案子确实没必要。况且如果罗艺留下来审这件案子,会影响他们旅行。
所以汪蔚点头,然后问:“你准备派钦差大臣来办案吗?”
罗艺摇头。
“这事又不大,派特派员专门侦查此案,有小题大做之嫌。要不,我颁布一系列相关的法律,你觉得如何?”
汪蔚的语气充满了怀疑。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古今中外都没办法的事情……你颁布一些法律条款就可以把行贿受贿的案子破了?”
罗艺信心十足。
“你知不知道古代有一个朝代赌博几乎绝迹?”
汪蔚没听过这种历史轶事,所以罗艺告诉她:“雍正朝,输钱的人自首不仅免除赌博罪,还会追还他输掉的钱。如此一来,自首对于输了的人就会产生非常大的吸引力。”
“因此,赌博就几乎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顿了顿,罗艺对汪蔚说:“利用类似的‘囚徒困境’,便可以将行贿受贿行为大幅降低。”
罗艺之所以会顿了顿,是因为他还有些拿不准。
罗艺认为利用“囚徒困境”的思考方式制定相应法律,很明显能够降低行贿受贿的概率。但各国却没有制定类似法律,也许是因为其中有什么地方他没想明白?
不过,既然这种法律规定已经在历史上获得过成功,无论如何自有可取之处。所以罗艺打算依葫芦画瓢,略加修改后用来抑制行贿受贿行为。
罗艺告诉汪蔚:“我准备颁布法律,规定官员受贿后自首,不仅免除受贿罪,其受贿财物还将彻底洗白。”
“理论上,受贿财物将收归国库,然后作为奖励重新回到受贿官员手上。但实际操作中只做登记,财物根本不转移。”
汪蔚蹙眉。
“行贿受贿都是犯罪行为,你怎么偏袒受贿方啊?”
罗艺理直气壮。
“有两个理由。”
“其一,法律的本质是统治阶级维护统治的的工具。官僚是统治阶层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某条法律严重损害官僚的利益,就会遭受官僚集团自发的抵制。”
“想要让相应法律顺利推广实施,即便不是对官僚集团有利,至少也不能严重损害他们的利益。”
汪蔚不服气。
“戴森球世界完全属于你,你制定什么法律,难道还怕官僚集团联合抵制?”
罗艺苦笑。
“明着抵制大概不会有,即便有,有没什么用。但官僚集团必然会暗中抵制。”
“朱元璋的威望足够吧?哪个官员敢对他说不?但朱元璋制定的损害官僚集团利益的法律,同样无法执行下去。”
“比如说朱元璋规定官员低薪,又规定贪污的官员将受到剥皮充草的酷刑。然而朱元璋在世时情况还好,官员只敢对同僚罪行睁只眼闭只眼,顶多也只是相互遮掩一下。”
“然而待朱元璋离世后,这条规定却基本上就再也没有执行过。”
“所以说,严重损害官僚集团利益的法律,即便能够依靠威望强制执行下去,也没法持久。”
汪蔚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行贿受贿明明是双方共同犯罪,根本不可能单独发生,可是制定法律时却要对官员妥协,汪蔚怎么想都不高兴——特别是罗艺是戴森球世界的万王之王,能够说一不二的前提下。
然而罗艺讲诉的道理简单明了,汪蔚一听就明白。
所以汪蔚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无理取闹。
她转移了话题。
“除了担心官僚集团抵制,你偏袒官员的另一个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