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随便感慨一下,但荣沣忽然说,
“那如果我非要强求呢?”
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俞文华耸耸肩,
“那你看到了,我们到现在才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十年。受了多少风言风语,多少冷眼旁观,多少恶意诽谤啊。”
这十年中,但凡其中一个人动摇了,坚持不下去了,累了。
那么,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荣沣说,
“我倒觉得,我们是命里有时终须‘有’,上天注定我们在一起。
所以,不管经历何种磨难风雨,最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命嘛。”
“啧,”
俞文华很是稀奇地揪他的脸问他,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命的?你以前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
荣沣笑吟吟地说,“我是不得不信,命运才安排你跟我相遇啊。”
“哟……”
又开始酸掉牙了。
俞文华的心又潮又热的,忽然觉得人生,也不虚此行了。
周一她要去公司开会,路上两人坐同一辆车,司机先把荣沣送到华容,接着再开去市里送她。
分开的时候,荣沣捧起她的脸亲了亲说,
“下午我过来接你。”
俞文华“嗯”了一声。
到了宏誉,大家都在等她了。
吕胜男的神情不太好,严玫也是一脸严肃。
果然会上他们汇报,
宏华现在股价跌到谷底,市场一片低迷,线下门店接连关停,一个多月内已经关了几千家了。
董事长汪韵仪在狱里,判刑已经是板上钉钉,而且刑期绝不会短。
市场萧瑟,高层接连出走,剩下一小部分在苦苦支撑。
中间的员工,则大部分已经跳槽辞职,人都快走光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最下面的那些员工,各大厂的服装工,最近三个月内,都没发过一次工资了。
他们不愿意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打水漂,于是都撑着还没走。
只有极少数的人走了,剩下绝大多数,都还在等转机。
可是,转机当然不会有。
于是他们的希望放在了竞争对手宏誉的身上。
“堵工厂不许我们的服装厂开工?”
俞文华一下一下拿笔点着桌面,面色冷肃。
严玫的神色很不好看,她揉着太阳穴说,
“是,而且人,越来越多……”
那些宏华的工人们都觉得,始作俑者是宏誉。
如果没有这些商业竞争,没有宏誉逼人太甚,那么,宏华就不会倒闭,他们就不会拿不到辛辛苦苦赚来的工钱。
俞文华想了想,问,
“警察那么怎么说?”
“态度模糊。”吕胜男摇头,“人少他们可以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直接把人拘留,但是,人太多了。”
俞文华知道了。
法不责众嘛。
“组织的人有吗?”她问。
“有,”吕胜男正了正神色,终于恢复一些气势,
“已经查出来了,这个人是宏华的一个小高层,但是,那些闹事堵门的工人,谁也不肯供出他。”
所以还是没办法将带头的人堂而皇之的隔离出来。
俞文华已经扔掉了笔,坐直身体说,
“这也好办了,去派人跟他谈判。”
闹事堵门也好,撒泼耍赖也好,无非有所求。
一群人的诉求没办法一起解决,一个人的诉求还是有办法给他解决的。
到时候,剩下的不过是乌合之众,失去领头的,已经不足为虑。
但即便是俞文华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了,到了下午,荣沣接她下班回去的路上。
严玫还是打电话说,
“这个人不愿意,他坚持要我们给一个说法,说如果宏誉不着手解决这些工人的失业问题,他们就一直闹。”
俞文华头都大了,她有些不快地说,
“不是叫你派人去谈判了吗?”
严玫叹气,
“他不肯说他的诉求。”
“那就是你的砝码开的不够大。”
俞文华说,
“而且,什么是谈判,谈判是你拿出一些自己能满足对方的条件,不损自身太多的。
剩下的,捏住他的软肋,还愁他不松口?”
严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正是她犯难的地方。
“这个人,有个女儿,患了心脏病,要做手术换一颗正常的心脏,跟他女儿匹配的一个孩子,恰巧是这些工人中一个家里的孩子。”
所以这个人,为了表诚心,当然要竭尽全力,带全部的工人,给他们谋这个所谓的福利。
可,严玫做不出以一个孩子的安危,以此要挟对方妥协这种肮脏下流的事。
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如果这件事但凡不这么叩问良心。
可俞文华冷冷地说,
“他女儿的心脏病,不是你我害她得的。这些工人失业,也是正常的商业竞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败的是我,那么,大批大批失业的员工就会变成我们宏誉?”
“是,你正义,你从小兢兢业业地一路爬上来,不肯用这些脏手段。你怜悯这些工人无辜遭殃,你觉得他们可怜,觉得他们要养家糊口,实在太不容易。”
“可你现在睁开你的眼睛往下看看,你手底下的那些员工,哪个也不是有一大家子老小要养?”
“谁不比谁更无辜?他们现在堵着,宏誉的服装厂开不了工,效益受影响,你的员工薪资不会大打折扣吗?”
“他们家里,没有得病的儿女,没有无法劳动的老人,没有读书的孩子,没有要赡养的一家大小吗?”
而且,十几年前,俞文华被汪韵仪用手段夺走一切心血,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宏华。
这些当时她手底下和她一起打江山的员工,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吗?
有一个人选择离开宏华,为她鸣一声不平吗?
是,他们当时可以说自己有苦衷,说自己要养家糊口,没办法逞英雄讲义气。
那么今天,俞文华自己难道又没有苦衷?
她凭什么为了别人的苦衷,舍弃自己的苦衷?她什么时候大度到了这种地步。
“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最不可取。”
俞文华最后说,
“严总,你如果处理不了这件事,交给吕副总,她会做的比你好。”
这已经是很严厉的口吻,以前严玫从没听俞文华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严玫心里的痛苦纠结拧成了一股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