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男外出回公司的时候,知道俞文华来过又走了,她就去找严玫问,
“严总,事都说了吧,俞总什么意思?”
严玫摇了摇头,“……没说,这个事俞总应该会亲自去处理,不用我们两个去劳心了。
其他的,就按我们原先商定的意思,回收集中处理,不过是假一赔十。”
吕胜男哑然,这和她意料之中的差不多。
出事的厂子,是当年两次借钱帮助俞文华做生意起家的旧恩人的服装厂,她不自己出面的话,这事没法善了。
吕胜男说,“就是假一赔十,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她才刚捐出去五千万,哪儿来的这么多流水的资金给她挥霍啊,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己挣钱不容易是不是?
我真服了她了,好好做自己的生意活自己不行吗,非要当什么好人。”
这话说的,也就她这个身份背景才敢这么说俞文华,换做严玫自己,她是不敢的。
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关系实在也没近到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步。
稍过一些的话她都没法说,她和俞文华,最近的关系是上司和下属。
吕胜男回自己的办公室,给俞文华打电话,刚一接通,俞文华就说她,
“行了,你别废那些没用的话,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
我暂时赔一点,也是为了以后更大的收益。一个企业要想走的长久,就必须把消费者放在第一位。
何况现在的局势根本容不得我们出一点错。
那些损人利己的事,到头来都是占小便宜吃大亏而已,你多在这个位子上几年就明白了。”
吕胜男哑口无言。
其实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明白?
家里的老爷子和她的亲爹亲妈,耳提面命一再教她做人做事眼光都要放长远,不可拘泥于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即便她现在是在外面做人下属,他们也时时刻刻教诲她,让她谨记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
一切都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可以了。
因为家人都太了解她这个性子,总担心她哪天因为太放肆一不小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虽说家里的背景浑厚强大,但官场不比商场,官场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一场巨大的波动。
他们都已经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瓣用,才能在今天这个位置一直长久地坐着。
唯一的这个女儿虽说也不笨,可她毕竟太年轻了。
年轻意味着冲动,气盛,意味着顾头不顾尾,意味着说话做事再聪慧,终究还是没法彻底两全。
可无论他们再怎么谆谆教诲,吕胜男浑身上下无数的心眼儿,还是一样都没法用到俞文华身上去。
说来也可笑,她明明只是俞文华的下属,两人也根本没好到可以彻底交心的地步,但吕胜男总是会不自觉的,怜悯。
是的,她怜悯这个一路风雨泥泞地走过来的女人。
她怜悯她的老板。
虽然她也一直有意交心,使劲想把她和俞文华的关系,从老板和员工发展成朋友什么的。
但俞文华好像根本没那个意愿。
一开始她也觉得不解,后来到底自己也是做律师的人,也能想明白了,生意人的谨慎刻在骨子里。
俞文华这样的人,她又一路经历过背叛剥离,经历过无数次考验人性的时刻,不交心才是对的。
她需要时刻对所有人保持警惕心。
只是有些时候,吕胜男还是会觉得不太好受。
她大部分时间,都希望俞文华要是能生在她家这样的环境里就好了。
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做支撑,即使她可能还是会跌跟头,但至少她一路都有人护佑,不至于经历过那么多生命的至暗时刻。
那些放在常人身上,可能只经历过一件就再也爬不起来的事件。
届时她的成就,可能会比现在更高更好百倍千倍。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俞文华这个人,从来不做假设。
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假如”,“要是”,“也许”这些字眼。
将命运发给自己的一手烂牌打好,就是她人生里最希望看到的成就。
小章这时提醒俞文华说,“到了,俞总。”
俞文华抬起眼,眼前是本市城东老牌富人区的一座座低矮的别墅群,门口的小区牌子还挂着原来的名字。
这个地界,过去每年她都来,逢年过节更是一次不落。
即使哪回人在外地出差,过节的礼品也必定会提前送到。
门口的保安都认得她的车牌,见她这会儿来了就笑着跟她打招呼说,
“俞总,好些日子没见你来了啊。”
俞文华降下车窗跟他点了点头,也笑说,
“病了一场,有日子没出过门了,整天窝在家里,好容易好起来一些,这才过来看看。”
保安说,
“这样啊,那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年纪轻轻的,可怎么行。”
说着他又提了一嘴,
“就是最近你没来,前几次我在小区里面碰见洪老厂长被保姆推出来散步,他还念叨了你好几回呢,说你怎么不来看他了。”
春节的时候俞文华正巧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在养病,不过这个事她是没告诉过洪老厂长的。
老厂长几年前中风过一次,自那之后身体就不好了,听力和眼力也下降了好多,许多事都不记了。
老厂长的儿子和女儿倒是都打电话问过她一次,当时俞文华只说是做了个手术,具体也不碍事。
就是今年春节没法过去拜年了,请他们跟老厂长转告一声。
当然她生病的事,还是请他们都先瞒一瞒老厂长,不要跟他如实相告,免得他还要忧心。
不过她还是照例让小章都带着东西过来探望过的。
往年小刘小章也都跟着俞文华来过这里许多回,所以他们对这里都已经很熟悉。
车熟门熟路开到洪老厂长家的别墅院子门口,俞文华下了车,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明明只是几个月没来,却恍如隔世似的。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这座别墅已经很老了,大门口的雕花大铁门上有斑驳的红锈,像岁月蹉跎洗礼出来的瘢痕。
被听到门铃的保姆出来一开一拉,就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院子里也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清理了。
地上都是别处刮来的落叶和灰尘,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破塑料袋子落在草坪中央,看起来乱糟糟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