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华看着眼前这一切,愣了愣,究竟还是没忍住问老厂长家的保姆说,
“怎么回事,院子里现在没人打扫吗?前几次我来的时候还是干净的。”
保姆愁容满面,闻言就叹气,
“那个已经被辞退了,现在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个人,我要管着老厂长的吃喝拉撒一日三餐,
做饭,洗碗,还要打扫楼上楼下的卫生,有时候,也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再去打扫院子外面的卫生了,
所以现在看起来就有点脏,俞总你别介意啊。”
俞文华有些不解,她倒不是介意,她只是不明白而已。
她问保姆说,
“为什么要辞退另一个?老厂长中风后生活已经不怎么能自理了,两个保姆照顾也才刚刚好,谁给他辞退的?
不知道这里正需要人手吗?”
保姆听了更加发愁,她眉头紧锁,向屋里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听她们说话后,才压低了声音说,
“俞总,这话我也就悄悄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老厂长一家是我跟你多嘴的。
……老厂长的儿子,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就沾上了赌,经常几百万几百万的输,多少钱都不够填他这个无底窟窿的。
这不,年前那段日子,他又去澳门还是什么地方的,一输就输了两千多万!
本来前些年就因为厂子效益不好他收入不了多少钱,老厂长又管着他,不让他出去挥霍,他正压抑呢。
这两年还造化弄人,偏巧赶上老厂长中风管不了家里家外的事,再也没人辖制得住他了,他还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就年前在澳门输那一场,回来就闹着上蹿下跳跟老厂长要钱,叫他把做生意这么多年的压箱底的老本拿出来去给他还赌债。
老厂长不愿意,他就把家里的另一个保姆赶走了。
还说什么时候等老头子想明白了,他再好好找几个人,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伺候老头子终老,也算全他这个做儿子的本分。”
最后几句话她是模仿老厂长儿子的口吻说的,俞文华过去从不知道这些内里的事,老厂长从来没跟她提过。
可是现在这么一转述,她也立刻心凉了半截。
老厂长那个儿子,说他败家还沾上了赌,她完全信。
只是后面这些罔顾人伦的话,她到底还是觉得不太能接受。
赌,真的能把一个本来资质平庸,又没什么大志向整天得过且过的人,变成这样利欲熏心,连父子亲情之间的情分都不顾的十足恶人吗。
他现在,连生他养他,给他提供了一切优越的物质条件的亲生父亲的身体状况,都不顾了吗?
俞文华怔然无语地进了门,一眼看见客厅里沙发旁边,身型消瘦的老厂长头发又花白了一大半。
他正坐在轮椅上,戴着一个老花镜,在看一份报纸。
听见动静他从报纸里抬起头,看见俞文华就一脸慈祥地笑开了说,
“小俞,你来了啊?快坐。”
说着他放下报纸,转动轮椅过来近了些,问俞文华说,“有日子没来了啊,是不是生意上碰到什么事了?
我现在有时候夜里睡觉,都能梦见你忽然过来看我,跟我说你做生意又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我自己一个人还想着,要是你哪天来了,我得好好问问你,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呢,
不巧今天你就来了,咱爷俩真是心有灵犀。”
俞文华默默听着,忽地鼻子就一酸。
这么多年的人生中,她经历过许多次能将她踩的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刻,
痛苦的,灰暗的,挫败的,肮脏的,沉重到令她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
她都一一咬着牙挺过来了,从来也没有掉过一次眼泪。
她一直觉得眼泪只是弱者的代名词。
可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忘了,眼泪还是强者一瞬间的情绪外放。
她缓了好几秒钟,才默默走过去蹲下身,握住轮椅上老厂长枯瘦的手,温声跟他说,
“就是被一点小事耽搁住了而已,碰巧身体又出了点小毛病,您放心,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现在都好了。”
老厂长低头左右仔细端详了会儿她的脸色,
见她确实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脸色好看了一些,脸颊上还隐约多了点肉,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俞文华的手背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这孩子啊,能力高,事业心也强,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太拼命了有时候也不行啊,把身体弄坏了怎么行呢?
你还这么年轻,正是前途无量的好时候,以后,可记住不能再这么拼了啊,不然别说你的生身父母,我看了也心疼呢,
这要是我家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吃这些苦呢,我真的看不得啊。”
俞文华一瞬间鼻头更酸。
她低着头忍了又忍,一滴泪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老厂长的手背上。
老厂长说,
“哎呦,好孩子,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更不忍心了。
多大点儿的孩子啊,一个人艰难险阻的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的成就,
你别哭,你跟老叔叔说,你是不是碰着什么难事了?你说出来,我能替你解决的我都替你想办法解决。
我知道你现在生意做的大,我能拿出来的钱想出来的办法,对现在的你来说都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微小,一群人的力量还是庞大的。
你现在也有好些朋友,关系好的男朋友也有,大家一起给你想办法,有什么难关都会渡过去的,别哭,别害怕,啊。”
俞文华的眼泪落的更多。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
怕自己一抬眼看见这慈祥的老人,不是生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有任何从小的情谊,却比她的生父对她的帮助给她的关爱更多,她就更加忍不住要泪流成河。
身后小章和小刘把提来的东西都放下帮着归置好后,小章拉着小刘,还有老厂长家的保姆,一起出去带上了门。
很久,老厂长才拍了拍她低垂着的头说,
“好孩子,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里更慌,多大的事让你忍不住哭啊?
你先说出来,老叔叔帮着你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老叔叔开了这么多年的服装厂,也认识了一些朋友,积攒了一些人脉,我请他们帮帮你,应该也还用得上。
别看老叔叔现在退休了没用了,老叔叔的名望口碑还在,说话还好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