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尸蛊之灾结束了?
群内,当季平安发出这行文字,分散于九州各处,正捧着道经的各大派天骄们都愣住了。
实在是方才,俞渔将形势描绘的过于严峻可怕,武林盟与军府都难以遏制,却眨眼功夫,就结束了,实在突兀,令人难以适从。
【圣子:??!你说什么?结束了?】
季平安嘴角微翘,输入文字:
【是的,我已将尸蛊源头送入余杭,请钦天监正予以施法,如今整个三黄县内,那些新生铁尸体内的蛊虫都已死亡,只剩下躯壳,不足为虑,不过@俞渔,你最好通知朝廷军府与武林盟,尽快将那些“躯壳”毁掉,防止被四圣教转移……】
他将情况简明扼要说明,并未避讳“监正”的存在。
一方面,监正在余杭这件事,虽对大多数人是秘密,但如御兽宗、朝廷等势力,都已知晓。
另外,这次阴阳学宫施法,规模盛大,引起全城注意。普通百姓或不清楚原委,只以为是朝廷高人出手。
可但凡了解修行界状况的,都很容易联想到,监正坐镇余杭学宫——
说起来,学宫内部的那些“阴阳人”,或多或少,应都有猜测,只是默契地没有公开。
果然,此话一经发出,在群内掀起热议:
【秦乐游:钦天监正在余杭?你已经与之建立联系了?】
【屈楚臣:季司辰此番义举,功德无量,当为我辈楷模】
【韩青松:楷模+1】
【赵元吉:功德无量?画画的你怎么一副和尚口气,呵,也就给他抢了先,我们御主都已经下山了,便是没有他,也……】
【钟桐君:非也。据我所知,魔教蛊虫极为阴毒,辐射整座县城,齐御主虽强,若想灭杀,也只怕艰难】
这话保守了,实际上是极为麻烦,但叛逆少年对季平安怀有偏见,堵住耳朵不听不听。
【赵元央:好厉害!】
一时间,群内除了赵元吉一脸不服,其余人皆予以点赞,大大满足了一波国师大人无聊的虚荣心。
同时,众人心头也不由感慨:
距离神都大赏也没多久,可相比于季平安这段日子做下的大事,他们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咦?圣子怎么没说话?】忽然,有人冒泡询问。
【俞渔:别理他。】
与此同时,澜州东北部,酒楼内。
道门弟子们突然发现,圣子原本低头水群的姿态一僵,因兴奋而红润的皮肤骤然惨白,周遭气氛突兀变得萧瑟起来。
“师兄?”有弟子小心翼翼询问。
却只见圣子缓缓抬起头,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孔下,眼神呆滞,呢喃自语:
“为何……为何……”
“这等大好良机,拯救黎民于水火的功劳,竟被他轻而易举得到……不公平,不公平……”
说着,圣子身影倏然淡去,下一秒,出现于酒楼屋檐顶部。
其屹立于夜幕中,道袍猎猎,仰头望天,长发狂舞,右臂突兀抬起,五指张开,仰天长啸:
“不——”
轰隆隆。
其掌心雷霆闪烁,勾动小城上方阴云汇聚,电闪雷鸣,引得城中百姓诧异不已,引为奇观。
……
群内。
迟迟不见圣子冒泡,季平安深感遗憾,和俞渔简单沟通了几句,得知大体情况后,便交代她带着裴钱,返回余杭。
而后,没理会群内一群人吹水,他想了想,私聊点开了“洛淮竹”的头像,发了个私聊过去,考虑到“道痴”大概不看群,只能如此。
中州。
运河之上,一条大船劈波斩浪,唯有船头的灯笼摇曳,散发光辉。
船舱内。
眉眼干净,身材瘦削的洛淮竹盘膝打坐,姿势标准,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
突兀浑身一震,撑开略显呆萌的眼睛,侧头思考了三息。
才小心地,从荷包里掏出折成“豆腐块”的道经,看到了季平安询问近况的消息。
洛淮竹顿时就很开心,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笑容。
有些笨拙地在纸上戳戳点点。
但每次发文字也只有几个字。
与其余键盘选手相比,颇有点打字“二指禅”的风格。
少女也不怎么会说话,季平安问一句,答一句,不多时交谈结束。
她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将道经分页重新折成“豆腐块”,塞进小包包里,又拍了拍,这才起身推开舱门。
走到甲板上,就看到土院监侯,也是这次外出的“带队老师”黄尘盘膝坐着,与“天榜小分队”成员围坐在一锅鱼汤旁,聊天说话。
“淮竹?你结束修行了?”老实人模样的黄监诧异不已。
王宪、林沁、赵星火、石昊等少男少女也颇感好奇。
洛淮竹默默走过来,盘膝坐下,想了想说:
“季平安刚才给我发消息。”
众人眼睛一亮,黄尘呵呵笑道:
“有一阵子没听到他消息了,怎么?那小子修为进境如何?有没有破四?”
一行人从中州出发,沿途调查“重生者”,寻找“国师”的踪迹,速度很慢,主打一个体验风土人情。
在黄尘的记忆里,双方离开也没很久,毕竟修行者动辄一二百年寿命,几个月眨眼功夫罢了。
季平安离开神都前,才刚破三,在黄尘看来,借此时代浪潮,若勤勉些,有机会破四。
洛淮竹摇了摇头。
黄尘略感失望,但宽慰道:“倒也不急,打牢根基也好。”
小分队其他成员表情各异。
洛淮竹说道:“他破六了,没有破四。”
顿了顿,少女又念书般转述道:
“他刚参加完武林会盟,解决了一场蛊灾,如今与监正老师在一起,恩,说让我们提防朝廷,尤其是各地军府,小心背刺……”
甲板上,以黄尘为首的星官们表情呆滞,只有洛淮竹平淡的声音,飘荡在黑夜里。
……
神都,寂园。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辛瑶光用过餐饭,没有照例抄写道经,或处理门中事务。
而是漫步在花园中,独自赏月。
月色清冷,女掌教高挑的身段笼罩在宽大,仙气飘飘的道袍内,袖中探出的素手交叠,扬起的脸庞如月盘,明净不染尘埃。
她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星空,仿佛有时光流淌。
突然,女掌教心神一动,屋中一册道经自行飞出,悬浮在她面前,“哗啦啦”摊开,泛黄缺页的纸上浮现墨字:
【季平安:掌教在否?】
辛瑶光神色平淡:
【何事?】
她今天心情还好,所以多回复了两个字,而非单独一个问号。
【季平安:掌教近来方便来余杭一趟么?】
辛瑶光皱起小眉头:“出了什么事?”
她觉得这小星官说话不爽利,有些不悦。
【季平安:是这样的,有一位朋友,想当面见掌教,托我引荐一二。】
辛瑶光神色不渝,下意识想说不见,但转念一想,生生遏制住这个念头,问道:“谁要见本座?”
【季平安:魏华阳。】
!!
刹那间,如一尊玉美人般,浑然不见烟火气的女掌教瞳孔骤缩,羽衣震荡,下意识伸手抓起道经,似乎要将纸上文字印在眼中。
呼吸急促,以指代笔:“你说谁?!”
【季平安:呵呵,事情复杂,当面详谈为好,掌教若方便,可来余杭阴阳学宫。】
辛瑶光毫不犹豫:“等我!”
说罢,略一思忖,挥手在周遭布下透明结界,继而闭目,头顶一道虚幻阳神拔地而起,倏忽间,抵达神都城上空。
辛瑶光俯瞰下方京城,灯火如海,辨认了下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南方天际全速飞去。
……
阴阳学宫。
季平安看着道经上“等我”两个字,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浴桶,蒸干水汽,抓起衣衫披上。
按照他的推算,神藏境强者全速赶路情况下,一夜完全足够抵达余杭。
之后,魏华阳便将北上,与许苑云一般返回她所属的宗门,闭关全力恢复境界。
“呵,这算什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季平安推门走到院中,仰头望着月光朦胧,院中翠竹摇曳,心中自嘲。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缓缓靠了过来。
魏华阳刚沐浴完毕,没有穿自己的衣裙,只套了一件学宫给客人准备的“浴袍”,双足虚点在空气中,肌肤上,发丝上,还沾染着水滴。
这时候,眉眼安静地与他并肩,望着月亮,说道:“怎么样?”
季平安说道:“联络过了,明天应该能到,接你离开。”
魏华阳侧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委屈地说:
“为什么这么快?”
季平安勉强笑道:“前辈不是想早些回去?”
魏华阳转了个身,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盯着他,含情脉脉:
“别叫我前辈。”
顿了顿,她补了句:“监正不在。”
这就令人浮想联翩了啊……季平安疑惑道:“不在?”
魏华阳“恩”了一声,说道:“方才他飞走了,朝着余杭城外的方向。”
“所以?”
“所以,学宫里其他人不足为虑。”
“这样啊……不好吧。”
“你是不是不行啊。”
季平安顿时就很生气,在后者低呼声中,将人打横抱起,大踏步返回卧房,“砰”的一声房门合拢。
“……静音……”
“知道了。”
片刻后,一枚静音符咒飞出,“啪”地糊在门窗上,将这处小院彻底隔绝,窗户上灯火剧烈抖动,而后“噗”地灭了下去。
一夜疯狂。
翌日天明,当季平安躺在床上,睁开双眼时,发现枕边空荡无人,只有床铺尚有余温。
他沉默了下,起身穿上外袍,挥手散去屋中沉郁气味,而就在战场打扫完毕后,他隐约听到空中传来尖锐啸叫。
季平安推开门扇,只见庭院上方一抹金光降落,吹起强烈的风压,院中尘土呈环状扩散。
继而,空气中一道人影,一点点油画般勾勒出来:
身披羽衣大氅,头戴莲花玉冠,右手一杆银色拂尘,腰间悬着半卷天书。
气质缥缈,姿容角色的女道人徐徐降落,一双狭长双眸,无喜无悲地看向季平安。
“伱受伤了?”辛瑶光以阳神状态现身,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季平安愣了下,心想自己与大护法交手时,虽受了些伤,但在破境后已恢复大半,这都能看出来?
女剑仙只凭阳神,就有这般眼力?
他笑了笑:“区区小伤,不无大碍。”
辛瑶光淡淡道:
“气血亏空,元气枯竭,面色尚且泛白,看来你不久前经历了一场苦战。究竟发生何事?”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
“掌教慧眼,我的确才从三黄县回返……”
接着,他将情况大体讲述了一番,听得辛瑶光面色变幻,正色道:
“四圣教竟猖獗至此,本座远在神都,却是不如你消息灵通了。”
季平安说道:
“也还好,我与圣女询问过,三黄县之灾,绝大部分都还只是疾病……在水中蛊虫被杀后,百姓们很快会恢复过来,大略等同于一场大疫……真正成为铁尸,以及被铁尸杀死的终归有限。”
考虑到凡人诞生“铁尸”的概率,的确如此。
这也是令季平安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不过也幸亏铲除蛊虫及时,否则时间再拖久一些,那些染病的人,就算转化不成,也要活活病死了。
接下来,只要朝廷拨款,对这一县休养生息,虽遭逢大难,但终究可以慢慢恢复元气。
这也是辛瑶光没有敏锐察觉的原因:若三黄县一地真的死伤大半,国运必然会有反馈。
届时,饶是身处神都,道门也会有所感应的。
如今只能说,国运稍有波动,但涉及规模还不够,故而才消息滞后。
可季平安这简单的几句话,落在辛瑶光耳中,却更有不同。
时隔不过数月,当初的小星官,非但修为再次提升三个小境界,更轻描淡写,挫败魔教如此一桩大事。
辛瑶光不禁回想,自己在这个年纪,成就如何?
还远不如眼前的少年人。
只是若她知晓,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成了自己的“太师祖夫”,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呼,这边事情,本座知晓了,”辛瑶光平复心情,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你说……有人要见我?”
季平安“恩”了一声,解释道:
“在这次江湖会盟中,我被贵派初代掌教找上,想通过我联络道门。”
是真的……辛瑶光贝齿紧咬,这一刻,阳神状态的女道人神态活现,目光恍惚:
“你……如何肯定其身份?”
季平安微笑道:
“华阳掌教就在学宫客房内,还请辛掌教与之单独见面,我相信,你有办法验证。”
辛瑶光咬了咬嘴唇,点头说:
“带路!”
不多时,二人缓缓走到了魏华阳的所在的客房外。
季平安敲了敲门,说清状况,等到屋内传来一声“恩”,他才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辛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双手紧握,难以遏制心头的紧张与复杂。
没说什么,阳神穿过房门,没入其中。
季平安看了眼紧闭的雕花门扇,沉默了下,迈步离开了这座院子,来到前厅,坐下安静等待起来。
他毫不担心这场会面的结果,只需要耐心等待。
蝉鸣声中,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高耸的观星台,心想:监正那小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
澜州东南方向,某处关隘处。
大片营寨驻扎,拱卫出一座小镇般的区域,戒备森严,进出车马都有士兵检查、护送。
俨然一派“军镇”的派头。
此地,正是澜州境内,“大东军府”所在。
只是这夜,天空尚且未曾明亮的时候,军府上方的天空上,突兀泛起金光,一圈圈扩散。
如同光质的“炮弹”轰击在看不见的阵法屏障上。
军府城头上的守卫大惊失色,城头上一架架法器火炮调转,朝向天空,同时吹起号角,惊醒了整座城镇。
府内中军“大帐”内,一架屏风后方。
此地最高长官,封号“大东神将”的白袍男人盘膝打坐,竟未离开。
猝然听闻号角,白袍神将撑开双眸,只见面前桌案角上摆放的一只虎符剧烈震动。
它感受到了源自强敌的威压,应激闪烁。
但没有神将的命令,军府的“防御阵法”无法自行回击。
见状,大东神将冷哼一声,手握虎符,其上登时有虚幻碧色火焰吐出。
循着他的手臂,包裹身躯,在其身后隐隐凝聚出一尊虚幻披甲神将。
虎符复苏,化作一道乌光冲破大帐,逆势而上。
“嗡!”
在一声如同气波炸裂的响声中,漆黑的,泛着金色涟漪的天穹,霍然裂开一个黑洞,洞中是一角璀璨星空。
星光蔓延而出,凝聚为身披古怪长袍,负手而立的钦天监正。
只是以“老好人”着称的观天星官此刻面色冷漠,俯瞰下方,呵道:
“大东神将,出来见我!”
观天境大修士威压弥漫,城头星光黯淡,满城士兵胆寒。
“砰!”
一道人影破空而出,面庞方正,手持一杆大枪的白袍神将凌空而立,一手擒握接回虎符,扛着头顶威压,脸色微微泛白,沉声道:
“监正造访,有何贵干?”
钦天监正眼神淡漠:“你不知?”
大东神将沉默片刻,道:
“营中此前少了一支浮屠军,本将察觉后,立即予以调查,昨夜方查明情况……可是为此事而来?”
监正一言不发。
大东神将抱拳说道:“监正稍等,末将这便去提押人犯,可否?”
监正闭上双眼。
大东神将道:“多谢。”
而后在军府士兵、将官们困惑的目光中遁回地面,至于二人之间的几句近乎打哑谜的对话,更是令一群人困惑不已。
“什么人犯?涉及到浮屠军,还有钦天监?”有将官不解。
另外一边。
大东神将化作流光,抵达城中某座营帐外,掀开帘子,就看到孙显祖披着衣服,迎了上来,诧异道:
“将军,外头何事喧哗?”
颌骨突出,眼窝深陷的中郎将自上次前往余杭,在府衙大牢中强行搜刮季平安记忆,遭到反噬。
神魂遭到重创,被带回军府休养,这段日子都在养伤,不知外界情况。
晚上惊醒后,还浑然不知状况。
大东神将脸上浮现笑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坐下休息:
“无甚大事,只是来找你问询一件案子。”
孙显祖没来由心中忐忑:“案子?”
大东神将点头,盯着他,说道:
“你上次去余杭,被钦天监季司辰所伤,心怀怨恨,回返军府后暗中伪造本将手令,派遣一支浮屠骑兵前往伏杀此人,对不对?”
孙显祖愣住了,茫然道:
“什么?将军,我怎么可能做这种……”
大东神将面露失望,眼神也冷淡了下来:
“如今,钦天监正找寻过来,总要有个交代。你若不认罪,莫非要让本将认这个罪?还是让陛下领这个罪?”
孙显祖瞪大眼睛。
大东神将自顾自说道:
“所以,最合适的人还是你。只是你既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畏罪自杀了。”
说完,他按住后者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气机灌入孙显祖体内。
堂堂中郎将瞳孔放大,捂着心口颓然倒下,死后眼睛瞪的滚圆,不愿闭合。
大东神将面无表情,拎着他的尸体走出大帐。
不多时,军府上空金色天空一点点淡了下去,直至消失,那股庞大的威压也散去,无数士兵与战马只觉精神一松。
望向监正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写满了忌惮。
只有人群中的大东神将脸色难看,双拳紧握,发出骨节咔咔爆响声,却最终只是在一群将官的注视下折身返回大帐。
“他走了。”
白袍神将踏入中军大帐,望向不知何时,等在屏风后的身影,说道。
旋即,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赫然是一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身穿蟒袍的老太监,吐气道:
“监正云游数年,不想今日竟为此事出头。”
大东神将没接话茬,只是盯着老太监:
“公公……如此这般可还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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