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风并不意外,淡淡说道:
“上次裴司历与你们讲解上半场的规矩,并未详细提及下半场。因为每一届大赏,内容都不尽相同,但有些基础规矩是不变的,比如上半场是比武,下半场,则是将你们都丢进一座道境中,按照既定的规则争夺最后的胜利。
“所谓道境,可以理解为一处洞天福地,云栖道境,便是这一届的名称。”看书喇
季平安叹了口气,心想过去这么些年,还是没有太多新意。
王宪说道:
“我听说,所谓的道境,乃是由天书衍化,内有乾坤,与佛门的芥子纳须弥异曲同工。”
“天书?”听到这个词,不少年轻星官露出向往与好奇。
身为修行者,他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修行江湖的“基础知识”。
比如,现如今的每一个大宗派,都有至少一件镇派的法器。
道门中,名气最大的,便是“三卷天书”。
传说乃是数千年前,道尊感悟天地所着。
更有一个另类版本的说法,即:
天书并非人的造物,而是从天穹中飘落的神物,为道尊所捡拾。
一代代传下来,其中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妙用。
历代道门强者都试图从“天书”中窥破大道真谛,但始终没有人成功过。
“没错,”徐修容点头,道:
“正因其乃是道经衍化,故而玄妙无穷。其中设置了许多规则,等你们进入其中,按照规则竞逐,即可分出胜负。不过内部具体情况如何,并未公开,以免各宗派提早准备。目前只知道,道境内部以一座被森林围绕的镇子为主。”
旁边,李国风补充道:
“凡入境者,为体现公平,只被允许携带规定数量的低阶法器,这对墨林画师与道门的符箓、丹鼎途径的修行者很不利,但于我们星官影响不大。”
身材高瘦,有些游侠气质的赵星火嘀咕道:
“咱们不知道具体内容,但道门肯定会知道吧。”
眉毛火红的方流火瞥了眼废柴弟子,没好气道:
“你以为道门能将大赏维持这么多届是因为什么?真以为辛掌教那等人物,会用这种手段?”
顿了顿,他补充道:
“何况就算想啊,齐御主也不会答应。”
所以……你也没嘴上说的那样义正词严……众人腹诽。
季平安倒是觉得,以辛瑶光的地位与性格,的确不至于在这点上偏向自家。
徐修容忽然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
“每一座道境考核内容都不同,但相比于武力,对修行者的智谋,审时度势等综合能力,要求会更高。”
头脑?智谋?
众人看向季平安,正所谓玩战术的心都脏。
显然,徐修容对其寄予厚望。
李国风沉声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本次大赏对我们才不利。”
弟子们刷地看过去,简庄迟疑道:
“监侯的意思是,那三派会联手围剿我们与道门?”
钦天监与道门偏向朝廷一方,其余三派相反,先天存在阵营对抗。
下半段既是大家同台竞技,那合纵连横,拉拢盟友当然也是其中的一环。
当然,这种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还要考虑对彼此间的实力估量。
比如,若是有可能,所有人都会更愿意先合力淘汰掉最强的,这样自己的胜率才会提升。
在大赏开启前,五名监侯预测的结果是:
比武阶段,道门表现的最强,自家最弱。
这样一来,后半段开启后,可能出现三个门派合力攻击道门,钦天监划水摸鱼苟一波的可能。
可没想到,由于季平安的存在,导致在比武阶段钦天监表现亮眼。
这必将导致其余三家愈发团结紧密。
“没错,而且我们的人数也最少,这同样是个极大的劣势。”
李国风沉声道:
“高明镜昨日便陆续拜访了御兽宗与云槐书院,可见一斑。我与道门陈长老沟通过,双方的意见是:在道境前半段,我们可以与道门联手,等后半段,再各凭本事。”
这就是此番,将他们叫过来的真正原因了。
众人暗暗记下,表示明白。
徐修容补充道:
“另外,你们也要小心那些江湖人。总之,在其中除了自己人外,都要提高警惕。”
接着,几名监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等讨论完正事,一群人自由发言,进行询问。
沐夭夭没有参加资格,纯划水,关注点比较歪,提问道:
“天书那么厉害,有没有诞生器灵?”
徐修容白了她一眼,心想你不参加就闭嘴啊,但还是无奈道:
“没有。这种古老的宝物较为特殊,反正没听过有器灵的存在。”
季平安听着,没吭声。
他当然翻阅过三卷天书,的确没有先天器灵,但不代表后天没有。
……
中午。
关于云栖道境的消息开始传开,三宗联盟的事,也不胫而走。
当季平安走入饭堂时,感受到了熟悉的紧张、压抑的气氛。
“季师兄,”有一名略眼熟的司辰看到他,忧心忡忡询问,“道境的比斗,你们有把握吗?”
季平安笑了笑:“还未开始,哪里知道。”
顿了顿,他好奇问:“大家很担忧?”
那名司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说道:
“都听说了,下半场与比武不同,咱们本就人少……”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的太直白。
说到底,比武的短暂高光并不代表真实实力。
季平安在养气境拔得头筹,但终归只是养气。
王宪等人丧失了战术优势,也将恢复到本来水平。
且钦天监人数最少,综合实力最差,这些致命的点,并没有消失。
只是短暂被掩盖,但当下半场来临,一切就都暴露了出来。
沉闷的氛围笼罩于每个星官心头。
甚至于,有人开始叹息。
说与其因为比武,拉起了期待感,还不如一开始就差,这样就算最后排名最末,也不会令京中百姓失望。
“这些天,因为比武的事,城中市井百姓们对咱们钦天监抱有很高的期待,若是结果太惨……”这名司辰欲言又止。
但季平安听懂了他的意思: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你跑过来说这些什么意思?季师兄已经做的那么好了,你还想如何?”作为忠实粉丝的女监生拍案而起,出声怒斥。
气的胸脯起伏,觉的这帮人自己没能力,净会给季师兄施加压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司辰慌忙摆手,然后叹了口气,逃也似离开。
季平安冷静地看着那些投来的,或期翼,或担忧的目光,没说什么,迈步离开了饭堂。
……
晚上,潇湘馆。
歌舞声一如往常,二楼的一间暖阁房门被推开。
一身轻薄纱衣,身段白皙婀娜的花魁娘子一身酒气,青丝散乱,一手扶着额头,身子给大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走进屋子。
“娘子,床榻在这边……”
大丫鬟说着,将醉醺醺的娘子拖到锦塌上,等后者的身子软倒,她叹了口气,嘀咕着:
“这帮客人怎的这般心狠,将娘子灌成这样……”
同时蹲下,为其去除了绣花鞋子,掀起被褥盖在后者身上。
“娘子好生休息。”说着,大丫鬟这才离开,并小心地关紧了房门。
等脚步声离去,躺在床上的香凝睁开双眸,缓缓坐起。
眼神中一片清明、厌倦,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她望向窗子方向,就看到一缕缕黑气沿着窗缝流淌进来,在地面凝聚为一团纯黑的,狐狸模样的雾气。
“五日后大赏再续,我们的人可以安排进去了。”
香凝声音平静:
“道境中限制强力法器,各大宗派弟子实力都有削弱,最是好时机,即便杀不死,重伤几个也是赚的。”
黑色狐狸迈着优雅步伐,走过棕色地板,来到床榻边,纵身一跃,然后落下屁股坐在床榻上,口吐人言:
“辛瑶光难道不会发现?”
香凝淡淡道:
“看来你们还不懂,即便她发现,也不会在意的,其余宗派也不会在意,甚至会欢迎我们的到来。神都大赏的目的,是令这些修行者变得更强大,而不是培养出一群空有修为的废物,否则,这些门派为何总要安排年轻弟子外出历练?而不是保护起来?”
黑色狐狸烦躁地拍了下爪子,说道:
“这岂不是拿我族当磨刀石。”
香凝笑道:
“彼此彼此,又何尝不是互相磨砺?你要快些明白这些,好接替我的班,整日应付这些男人实在烦透了,这神都也呆了太久,等这次大赏结束,我便申请换个地方,再也不想来这边了。”
黑色狐狸嘟囔道: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在给自己插旗子……”
香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
“插旗子总比插别的好……”
狐狸:??
你不对劲。
……
接下来几天,神都内关于下半段大赏的消息,开始扩散酝酿。
京中百姓也愈发激动期待,只因为:
与大观台内的比武不同,按照往届的规矩,下半场会换一个地方举办,且全城的人都可以去围观。
不需要购买“门票”,或者走关系。
这无疑极具吸引力。
除此之外,关于五大宗派最终的排名先后,以及城内的江湖人中,是否会有人崭露头角,则成为热议话题。
在这种气氛中,五天时间很快流逝。
再次到了大赏开幕的时候。
……
清晨。
城内某座客栈内,当项依依起床洗漱完毕,用力推开窗子时,给外头的湿冷的空气刺激的一个哆嗦。
个头较矮,穿红黑布裙的少女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仰起头,望着窗外天穹上堆积的灰云,空气中飘落的,若有若无的雨丝,以及略显暗沉的京城,轻轻呼了口气,扭头喊道:
“好像要下雨了呢!”
话落,她隔壁的窗子也被推开了,探出少侠打扮,额头一条刀疤醒目的项小川。
只是,与之前不同,今日的少侠脸上沉郁的神情尽散,虽仍不太喜欢说话,但那股子本应属于年轻人的潇洒快意,逐渐找回。
他笑了笑,说道:
“前日钦天监就发放了气候布告,洪伯昨日已经买了伞了。”
得到王伦头颅的第二天,他们确认了对方的确被杀死,更得知了聚贤庄城内所有人,无一人生还。
这还并非结束,晚些时候,更传出朝野的变化,神皇陛下大发雷霆,颁布旨意,下令剿灭江湖势力聚贤庄。
这接踵而至的好消息,令主仆三人大喜过望。
期间,项小川也尝试按照纸条上写的地址,去联络了那晚的神秘人。
他没有提出任何物质上的要求,只想询问,究竟是谁帮了他们。
可惜,对方严守秘密,绝口不提,项小川只好遗憾返回。
而大仇得报,心中积累的沉郁之气一朝散去,再加上季平安送来的资源,项小川竟一夜破境,喜上加喜。
以至于这几天,他脸上的笑容,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项依依也由衷高兴,唯一遗憾的,就是不知“恩公”究竟是哪位。
“走吧,洪伯雇佣了马车,得早点去,不然到时候抢不到好位置。”项小川说道。
三人今天也要去看大赏,不过考虑到危险性,以及高昂的门票价格,并不准备参加。
“恩!”
少女用力点头,一溜烟来到客栈大门口,与兄长一同钻进马车。
缺了门牙的老仆人笑容满面,将雨伞和几个包子递进去,旋即甩动鞭子,驾驶马车沿着朱雀街,朝浑河赶去。
按照昨日朝廷发布的告示,今日大赏地点,设在浑河边。
天色阴沉,路上的行人却意外的多,每个人都携带着伞,还有马扎、水囊等物。
显然都是去观摩大赏的,等到了浑河附近,能远远望见大石桥了,人流愈发密集。
车厢内,项依依开心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叽叽喳喳与兄长分享。
“咦,那是听雪楼的队伍啊,不知道听雪楼主是否会参加。”
视线透过跃动的车窗帘,可以看到一群蒙着面纱的女子浩浩荡荡。
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吸引了不少百姓视线,她身后的红缨大眼睛四下乱看,显得极为兴奋。
这两日,听雪楼主虽没说起“斗笠人”的存在。
但确认聚贤庄主死后,整个听雪楼也长长松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立即离开神都,返回澜州趁乱“收复失地”,但没想到,动身前夕,得知朝廷下旨派兵讨伐……
听雪楼主惊愕不已,没想到那晚的“斗笠人”竟为她做到这一步……
恩,多少有点自作多情。
但既然有官兵出马了,她们自然不必急着离开。
车厢内,项小川理智分析道:
“应该不会,其实进入道境虽说有几率悟道什么的,但实际上成功的例子太少了,还伴随着危险,堂堂门派帮主,岂会冒险,倒是送几名门派弟子进去还有可能。”
“奥。”
项依依一副学到了的模样,让前者颇为受用,旋即又惊讶道:
“佛门的和尚也来了。”
街道上,一群僧人簇拥着马车,也已入场。
只是与大对数人,将河岸边作为目的地不同,这帮僧人直奔岸边某处被禁军封锁的楼宇。
队列中,肤色黝黑沧桑的惠明禅师与身后的小沙弥,也有些惊叹地望着乌泱泱的人群。
那名小沙弥眼睛直勾勾盯着方才那群听雪楼女侠,脸蛋涨红,紧张道:
“师父,那边好多女施主。”
慧明禅师一副贤者模样,瞥了眼弟子,警告道:
“莫要着相了,此为红粉骷髅。”
小沙弥赞叹道:“骷髅真好看。”
慧明沉默了下,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
人群里,衣着光鲜,腰间悬着一柄宝剑,脸庞圆润喜庆的裴钱啧啧称奇:
“铁砂,你看那边那小和尚,还盯着人家女侠看。”
肩宽体阔,嘴唇厚实的中年人闷声道:
“三公子,还是多关心下稍后大赏。”
“放平心态嘛,”裴钱从口袋中摸出重金购置的‘门票’,这就是进入道境的凭证了:
“这不都带着么,要我说,其实我单独进去就行。”
“那不成。”铁砂予以否决。
裴钱也没坚持,乐颠颠挤开人群,眼前景物一下开阔起来。
前方赫然是宽阔的浑河,天穹上阴云堆叠,这河面也显得有些暗沉。
这会潮湿的风从河面吹来,令他精神一震。
细密的小雨渐渐大了,河岸边的百姓与武夫们撑起油纸伞,连成一片。
视野右侧远处,迷蒙的烟雨中是大石桥的轮廓。
河岸边还伫立着一片三层楼阁,那是权贵与各派大人物们落座的地方。
“听闻,这下半场要持续数日,期间不会停歇,那帮官老爷可以在楼中远眺,可苦了我们,只能淋着雨看。”一名武夫骂骂咧咧。
旁边有人说道:
“能进楼里的人也没多少,你没看到,就连钦天监和道门的人,也在人群里站着淋雨吗?”
正如他所说,河岸前方,几个门派的普通弟子都已抵达,与人群隔开一段距离。
此时同样在聚集议论。
“但怎么没看到季司辰他们?”有人抻着脖子看了阵,疑惑道。
不只是季平安,其余门派的天才,以及长老级别都未出现。
一名年长的看客笑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每一届大赏道境开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还有各派天才,都是最后出场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
“据说,这还是昔年大周国师定下的古怪规矩,说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出场,只可惜没有碧鸡哎母。”
碧鸡哎母?一群武夫茫然。
不过,大周国师留下的晦涩难懂的话语也并非一句两句,大家也习惯了。
这时候,干脆聊起五大门派最终排名,也有猜测,哪一个天才最为亮眼的。
说了一阵,一名百姓忍不住道:
“你们怎么都没人说起季司辰?以他的实力,莫非不能争一争么。”
“对啊,对啊,你们这帮江湖人,怎么只字不提季司辰?”
“还口口声声,说钦天监不行的,简直胡说八道。”
顿时,大群百姓附和,表示不满。
一名武夫“呵”了一声,鄙夷地看向这群人:
“你们懂什么,也就看个热闹。真以为那个季平安很厉害?他只是名气大罢了,若论实力,也只是在养气境还行,可进了道境,里头可一大群破九境,哪一个不是随便碾压他?”
“还有那钦天监,底蕴最浅,本就是垫底的,什么叫胡说八道?”
作为“专业人士”,武夫们对这群百姓的小白问题嗤之以鼻。
神都大赏影响力太大,绝大部分观众其实都对修行一知半解,甚至毫无所知,只凭借谁名气大来判断高低。
之前比武的时候,观众被分隔开,还不明显。
这次大群小白与内行混在一起,顿时呈现出认知差距。
“怎么可能?季司辰那可是上过报纸的,道院里的仙师都赞赏有加。”
有人反驳:
“还赢了那个墨林,连斩三座擂台。”
“是啊,这帮匹夫将那些人吹到天上去,怎么没见他们出来灭掉墨林的威风?”
“只怕是赌输了,嫉妒季司辰。”
百姓们表示不信。
一名江湖散人嗤笑道:
“愚夫愚妇,夏虫不可语冰。等着吧,等入了道境,那个季平安就要现出原形来,到时候,不说给各大派的破九修士击败,若是给哪个江湖武夫砍翻,可就有趣了。”
闻言,那些或因赌输了,或因单纯反感季平安名声的人纷纷附和。
前者不必说,至于后者也很常见。
在人们朴素的观念中,一旦觉得某个人获得的名气大过其实力,就会反感厌恶。
所谓“德不配位”,就是这个逻辑。
虽然事实上,实力与名气并没有必然联系……
季平安如今的状况就是如此,在百姓中的名气远远大于圣子、秦乐游等人,这当然令许多内行人不爽。
而被江湖武夫砍翻的情况……还真不无可能。
毕竟有大把的散人想要通过在大赏中击败大派天才,从而扬名。
季平安简直是个完美的目标。
“呵呵,我更听到一个消息,说钦天监这次都未必会派他上场,可能担心他太弱了,名气却那么大,导致死在道经里头吧。就算上,也是不起眼的一个位置,核心还是要依靠洛淮竹,王宪那群真正的天才。”那名散人补充道。
百姓们怒了,感觉心中的偶像遭到诋毁。
顿时义愤填膺,大骂“贼子”、“匹夫”……
但鉴于武力值差距,也只停留在口头辱骂上。
不过,随着这帮专业人士的言论传开,百姓们也开始动摇了,心想难道季司辰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
今日无法出战?
或者即便参战,也是个边缘人物?
人群中的叫骂声渐渐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失望涌上百姓心头。
……
也就在这时候,河岸边的一片红漆木柱撑起的楼阁建筑内,一身华服的鹿国公踩着楼梯,一步步走到三楼的“观景台”。
往日,这处楼宇乃是专门予人举办文会,观赏河景的,今日则充当看台。
“国公爷,快坐。”身穿蟒袍的老太监提早一步抵达,这会笑容满面招呼。
今日元庆帝不会到来,由邓公公代为出席。
此外,承旨学士、雪庭大师等人,也都在座——整个楼阁上,摆放着许多张坐席,只是大多空着。
“时辰不早了,各方也该出场了吧。”
鹿国公走到栏杆边,望着外头的蒙蒙细雨,波澜起伏的浑河,说道:
“真期待仙家手段。”
历届大赏后半段,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在神都百姓面前,各展神通。
……
云槐书舍。
“夫子!该出发了。”
秦乐游一身月白儒生袍,腰间悬着一口剑,胸口衣襟略敞,俊美阳刚的脸庞上不再轻浮。
堂内,蓄着山羊须,眼角鱼尾纹须弥的张夫子“恩”了一声,从红木圈椅中站起身。看书溂
负手迈步,走下台阶。
望向庭中整齐列队的书生剑客们,满意点头。
嘴角微微翘起,说道:“起剑!”
韩青松率先跟随:“起剑!”
秦乐游紧随其后:“起剑!”
“起剑!”
“起剑!”
每个人念出这句,腰间长剑便锵的一声出鞘,迎风涨大,化作门板一般。
一名名槐院书生跃上剑身,朝天空呼啸而起,御剑飞行。
……
墨林驿馆。
身披宽大袍服,腰悬古旧砚台,一头银发披肩的大画师推开房门,同样看向在庭院中列成两队的画师、乐师。
屈楚臣与钟桐君同时开口:“高师,时辰已到。”
高明镜仙气飘飘,朗声笑道:
“今日,合该我墨林扬名。”
说话间,他袖子里滑落一枚画轴,只见高明镜随手拧碎。
刹那间,一股玄妙可怕的气息降临。
画中的一座石桥蓦然具现,一头扎在庭院地上,一头朝着天空无限延伸。
高明镜一人当先,其余画师、乐师紧随其后,迈步登桥。
……
浑河畔,细雨飘摇。
大群百姓撑伞,抵抗着冷风,彼此议论着。
突然间,有人惊呼:“剑仙!”
百姓们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天穹上一道道身影御剑而来,划破长空,发出尖锐啸鸣,这是只有说书人口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此刻却真实发生。
不多时,槐院书生们御剑悬浮于浑河之上,衣炔飘飘,引得一阵惊叹。
“又有人来了!”
这次,竟是一道石桥,从虚空中伸展出来,径直扎在灰色的河面上,桥上一群男女刹那便至。
接着,天空中突然有一片红云飘来,遮蔽大地。
云中,一名名御兽宗弟子携着身旁各种奇珍异兽,陆续登场。
再然后,随着一阵鹤唳,狂风席卷,青云宫方向升起霞光瑞彩,继而一群道人骑乘仙鹤,如下凡尘。
百姓们看的大呼过瘾,若是以往,哪里有机会目睹这么多神仙手段。
“钦天监呢?还没来吗?”
人群里的红缨嘀咕:
“也不知道,那个季平安是否会出现。”
那些传言,听雪楼同样听到了。
“兄长,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项依依撑着油纸伞,有些不忿,以及期翼地看向身旁的少侠。
项小川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
“的确如此。那个季司辰在比武中能拔得头筹,是因为划分为养气、破九两场,除非他能在这短短几日,晋级破九,否则丢进道境中,实力排名的确不高,甚至比一些江湖散人都低……可想要破大境界谈何容易?在钦天监内,也肯定排在不起眼的位置。”
项依依失落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候,钦天监方向终于有了动静,人们只看到那片天空倏然暗了下来。
灰黑色的云层下,漫天星辰闪烁。
继而,五道颜色各异的光束宛若巨剑,拔地而起,斩破天穹。
化作五条璀璨的,并驾齐驱的星光。
眨眼间,五道星光划破蒙蒙细雨,照在昏暗的浑河之上,这一刹那,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
“若说大场面,还是星官们擅长。”
楼阁观景台上,鹿国公笑着点评。
旁边人纷纷附和,雪庭大师则望向那一束碧绿色的星光。
只见,星光徐徐淡去,显出一群穿着各色袍服的星官,为首的乃是五大监侯,甫一出现,便驾驭星光,朝楼阁这边遁来。
也让出了站在身后的一群年轻弟子,洛淮竹、王宪、林沁、石昊……
然而,与很多人预想中不同,站在一群星官最前方、最中央,也是最“核心”位置的,并非那个遇事只想三息的少女。
而是一个笑容平和宁静的年轻人。
“季司辰!”
“季司辰来了!”
“最前头的那个就是!”
沿岸百姓们先是惊愕,继而心头那股失望与怀疑,转为了惊喜与振奋,更有许多人高呼起来。
这是对于连斩三座擂台,替大周百姓扬眉吐气的英雄的敬仰。
谁说钦天监不许他出现?
又是谁说,以他的修为只会是不起眼的边缘位置?
项依依面露惊喜,项小川觉得脸有些疼。
红缨女侠愣了下,嘀咕:“钦天监这么自信吗?”
那些先前诋毁季平安的武夫们也怔住了,一个个露出困惑与惊愕的神色,不明白,钦天监的大人物为何敢这样安排?
而且,洛淮竹等天骄,为何肯站在季平安身后,甘做绿叶?
他们不明白。
人群中,裴钱左手按着剑柄,右手遥指,神色羡慕,开口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之。”
铁砂默默撑伞,一言不发。
……
天穹高处,层叠的灰云之上。
辛瑶光与齐红棉端坐云端,两双眸子同时洞穿云层,看到下方欢呼的百姓。
女剑仙神色有些古怪,没想到这家伙不知不觉间,竟积累了如此庞大的人望。
齐红棉嗤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
“果然是国师的弟子,简直一脉相承,大周国师当年,也是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就算换个名字,改变容貌,也是如此。”
辛瑶光瞥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所以才令许御主倾心?”
“女皇”打扮的齐红棉面无表情,周围气温开始升高,垂在深红衣袖里的拳头攥紧。
辛瑶光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旋即不再激怒这霸道惯了的女人,嗓音空灵:
“时辰不早了,这便开始吧。”
齐红棉冷笑一声,闭目打坐,不再看她。
相比于无趣的比武,两位世间最强大的女子之二,将全程俯瞰这一局,也是为了避免发生些难以挽救的意外。
辛瑶光神色清冷,美眸扫过下方人群,一手捧着拂尘,另外一只手抽出一页道经,丢下云层。
刹那间,一道整座神都任何角落,都能清楚听到的轰鸣声浮现。
……
浑河上的季平安抬起头,面庞被细雨打湿,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眯起的眼眸中,头顶的天空先是翻滚,继而,一整个郁郁葱葱的世界,缓缓砸落下来。
身周腾起迷蒙光辉,化作一道光束,被吸扯入纸页之中。
两岸围观百姓同时安静下来,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人群中,裴钱等持有“凭票”的江湖人走出,手中凭票燃烧,将自身包裹,继而化作一道流光,奔入云栖道境。
楼阁观景台内,徐修容、栾玉……等人,同样静静望着那一页道经,化为无尽大,缓缓平铺在那奔涌的浑河之上。
继而,河面投射出一道道光影,于灰暗的云层下,投影处一座栩栩如生的世界。
……
当视野恢复清晰,季平安看到的是一根根粗壮的树干,是被错综复杂的枝条遮挡的天空。
他身处在一片茂盛的森林内。
脚下是被枯枝和腐叶覆盖的地面,潮湿温润的空气中,混淆着腐烂木头的气味。
这里没有下雨,显然与外界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
但抬起头,可以看到一根根树木的尽头,是弥漫的白色云雾。
所以……“云栖”,便是这个意思。
季平安收回视线,朝前方望去,发现正前方是一座森林木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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