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殿偏殿里,庆宁夫人将一切告诉了羽阳,并一字不漏地将泉既清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重复给她。
“变成了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什么?”羽阳念着泉既清的最后一句话,陷入了沉重的思考,“我从未想过,我能活下来竟是因为施延。更没有想过,害得母后灵力失控的主谋,竟然不是岚雪。”
那会是谁?那能是谁?——羽阳不断地问着自己。
庆宁夫人叹息一声:“不必再想了,若是这样就能想得通,也不必让这件事拖了二十多年,泉既清也不必苦苦隐瞒,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告诉。”
“她如此保护施延,即使这个秘密是她用二十年时间才探得的,她也绝不告诉施延,似乎也不敢留下痕迹,会不会……若是让施延知道那个人是谁,施延也会如同今日的泉既清一般,必死无疑?”
羽阳的分析不无道理,庆宁也想到了这一层。万亭国立下十条杀无赦的罪名,其中一条就是在叶归殿上使用灵术伤人,岚雪明明知道,杀了泉既清她也会被判处死刑,可她仍毫不犹豫地在泉既清开口前用如此强烈的灵术来确保能将泉既清一击毙命,她如此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此时庆宁想起岚雪被带走前的那个眼神,那不是愤怒,而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庆宁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后才接着说道,“她是一国王后,除了王兄,没人能对她如何,她需要怕谁?”
羽阳此时的脑中混杂了太多的信息,可即使还有未能解开的谜题,也总算是守得云开,无论如何,她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母亲也渐渐不再是完全受人唾弃的恶魔,她虽杀人,可若是有人控制她杀人,她也并非人们口中那个残暴可怖的恶魔。
羽阳振作起精神,对庆宁说:“眼下我们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想办法从岚雪身上审问出更多的秘密,第二件……我希望夫人可以帮我。”
“自然是要帮你的,是什么事?”
“不能让施延去海牢。”
庆宁夫人看着羽阳的眼睛,她十分认真地说着这句话,庆宁在想,羽阳是为了他们的师生情谊救他,还是有着其他的原因?可无论理由如何,她选择相信羽阳。
她点头答应,起身往门外走去,准备带着羽阳去找国王贺武。
两人才刚走到叶归殿外前往心胜宫的路上,远远就看到泠天和一队人脚步匆匆地从心胜宫中走出,庆宁忙拦下了他。
“出什么事了泠天?”庆宁夫人问。
羽阳焦急地看着他,只见泠天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水,低声对庆宁夫人说:“岚雪王后……被灭口了。”
“怎么可能?!”庆宁夫人惊呼,“大祭司不是在么?”
“大祭司盘问了一轮,无论如何用刑与劝说她都一字不语……大祭司不能离开云若宫太久,前脚刚走,王后就被一个发狂的士官杀了。”
羽阳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发狂?如何发狂?”
泠天明白她的意思,他往前赶去,说:“总之,先到地牢再说。”
庆宁夫人没有跟上他们,留下一句:“你们先去,我去找陛下。”随后往心胜宫赶去。泠天与羽阳见庆宁夫人离去,两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夫人离去,又看向了彼此。
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泠天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说,可此时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他只得快步往前走去,边走边问羽阳:“你……真的没有伤到?”
“嗯,毫发无伤,你不用担心。”羽阳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渍,忙问,“你呢?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是施延和……他母亲的。”想到泉既清,泠天的心紧了一下。
“施延呢?”
“他被我抢先一步带去御卫队了,现在很安全。”
国王贺武才刚下令要押送施延到那吃人的海牢,泠天却违背贺武的旨意将施延藏起,羽阳虽然放心施延暂时无事,却也担心泠天:“陛下不是……下令要将他押往东方的海牢吗?你怎么把他藏起来了?”
“谁能让王城御卫擅作主张?”泠天反问。
羽阳略一思考,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陛下并非真的要处刑施延……呼,那就好,那就好……”
“你似乎很紧张施延。”泠天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施延两度差点将她杀死,却仍得到她屡次的关怀与在意。
想起夫人转达的话,羽阳心情沉重地说:“泉既清是为了施延才放过我的,施延于我有恩。”
“除此之外呢。”
“陛下或许是出于公心,希望能留下施延,从他身上探知更多的线索,但我……我是出于私心,他是我的恩师,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死。”
两人无言走出了一段路后,泠天才开口对羽阳说:“你已经恢复身份,应当称呼陛下为父王了。”
“……”羽阳不言语,她心底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她身为王女的身份。
两人赶到了地牢,穿过几道铁制的大门,来到地下三层的地方,这才到了地牢最深处关押岚雪的地方,大祭司已经到了,她正蹲在地上,细细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大祭司。”羽阳唤了她一声,大祭司侧过头看了眼两人,轻叹了口气问:“通知陛下了吗?”
泠天答:“陛下已经派人前往云却城,臻南芗族长随后就到。”
大祭司似乎很不放心,交代道:“南芗都这个年纪了,千万要缓缓说来。”
“请大祭司放心,派去的是百官长臻紫晴大人。”
“派她去我才担心。”大祭司站起身来,担忧地看着两人说,“紫晴最不懂和缓二字怎么书写,怎么会派她去?”
“刚刚得到消息时紫晴大人正在心胜宫中,若不让她前去也不妥当,所以……”
大祭司大概明白了,无奈且内疚地说:“我应该在此守着岚雪的……”没有救下泉既清,最后居然连岚雪都没能保护好,大祭司的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她的脑中仍回荡着施延的哀求,内心煎熬不已。
羽阳从未真正亲眼见过死去的人,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逝去生命的躯体,她望着地上的两人久久无法平静。横躺在地上的岚雪王后没能合上双眼,仿佛仍然不甘心地在望着那灰暗的天花板,华丽的王后瑶装被鲜血染透,胸口穿透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似乎被从身上掏走了什么。
羽阳的目光在地上寻找着什么,随后她发现了另外一个士兵尸体的手上捏着一团猩红的东西,细细一看,发现那竟是岚雪王后的心脏,顿时胃里一阵翻涌,忙跑到一旁,扶着墙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羽阳?”泠天忙上前扶过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内疚地说,“抱歉……我不该带你来这样的地方。”
吐了一会儿,羽阳终于缓过气来,解下身上一块多余的饰带当做巾子捂住了嘴巴,说:“我一定要来的,那士兵发狂,这很不寻常,我总觉得和当年母后的事情有类似之处。”
“羽阳说得对。”大祭司说,“据他们所说,士兵杀了岚雪后,把自己的头往石墙上撞了数回,直到死去。按他们的说法,这士兵……就像被人操控了一般,身体僵硬,与当年纺烟发狂时有几分相似。”
羽阳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用巾子捂着嘴巴,上前蹲在了士兵身边,强忍胃里的翻滚,细细搜寻着什么,直到她翻下士兵的衣领,发现了他脖子下的勒痕。
“是丝……”
“丝?”泠天上前,先是将羽阳拉起身来,推着她到大祭司身边,自己再来到士兵的尸身旁,细细搜寻着士兵的身体,似乎发现了不少线索。
不一会儿,他回到大祭司面前禀告:“那士兵的手脚与脖子裸露的地方都有丝线勒过的痕迹,但……他的脸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我一时无法认出是谁。”
泠天抬头询问身旁的浊立军:“有人知道这个士兵的身份么?”
地牢中,十多名浊立军面色沉重地在一旁站着,这么重要的任务居然砸在了他们的手上,他们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们能做的只有将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他们。
与那过世的士兵一起负责近身看顾岚雪的另一人站了出来,行了军礼,对泠天说:“禀报泠天大人,他来自玄氏一族,身手不凡,自十五岁就加入了浊立军,我能以性命担保,他对万亭与陛下绝对忠诚,与臻氏一族也无任何瓜葛,请大祭司,公主殿下,泠天大人明察!”
泠天回复道:“我自然相信他,浊立军训练有数,你们更是澜海司令手下最得意的忠诚精锐。今日一天,你是否一直在他身旁?”
“是,我一直在他近旁。”
泠天问他:“你仔细想想,他今日接触过什么人,有无什么异常?”
士兵仔细回想之后详细说到:“今天本无任务,伯曼神殿出事后,我们两人所在的小队被派往叶归殿驻守,一直到岚雪王后被下令带离叶归殿,我们两人负责近身将她带往地牢,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对了!”
士兵想起了什么:“我们在押运王后时,在路上遇到了王后的侍女长,她哭喊着要拦下王后,抓着我们的手不停地求着我们。”
“后来呢?”
“我们自然不会让她拦住我们,后来仍旧带王后回到了地牢,可是我刚刚发现手上好像被虫子咬了个包似的,不疼不痒,只是红红一点,仔细想想,好像是遇到她时,手上有一点点疼痛……”士兵伸出手来,大祭司与羽阳忙上前查看。
听到这位士兵如此说,其他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其中一人忙说:“原来你也有!我也突然被咬了个红点,还觉得奇怪……”
“我也是!”
“我也!”
众人都纷纷伸出手来,泠天看了一圈,所有人的手在不同位置上都有这么一个被针刺般的红点。泠天总觉得有些不妥,他命手下取来水和巾帕,回到地上的士兵尸体旁,小心取走他手心里捏着的那团腥红物体,擦干净他手上的血渍。
“……果然,他也有。”
泠天望着那深红色的红点,抬头望着岚雪已经渐渐苍白的面容,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回身急命手下:“快,必须尽快找到王后的侍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