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双言摆手道:“你同我来说这些是没用的,我可没什么清净心,我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
迦叶长者慢吞吞的,以一种怅然语气道:“你有慧根……”
聂双言笑了,笑得非常猖狂肆意:“这么说的人多了去了。”
迦叶长者知晓她有我慢之心,也知道她的宿世因果,那不是他能改变的,他便不再说话。
聂双言突然又问:“大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爱这世上每一个人。”
“假话。”聂双言道,“也许对你来说不是假话吧……爱一人和爱多人,是没什么区别的。”
“爱有二种:一者饿鬼爱,二者法爱。真解脱者,离饿鬼爱;怜愍众生故,有法爱。如是法爱,即真解脱。”
世间所谓的爱,带有强烈的占有欲,就像饿鬼渴望食物一样,得不到就会变成恨,便成怨,便成一切不可说不可记不可求的仇。
迦叶长者道:“如同父母,爱孩子,于是万事备足,不肯让孩子受一点儿委屈,孩子非得在他们束缚下长大不可,有半点儿越矩,便会指天骂地,说白眼狼。如同妻子爱丈夫,便容不下他们之间有第二个人。又如同丈夫即便不爱妻子,却也不容许妻子和离嫁与他人。此非爱,而是占有。”
世间爱便如同饿鬼爱,局限于特定的对象,本质是贪欲对众生的束缚。
聂双言于这一刻想到了很多,她想起了聂琅,想起了夏无疑,想起了夏妄生,想起了无妄,想起了苍梧真人,想起了这一生中遇见的许许多多的人……
聂琅爱她吗?无疑是爱的。
便如迦叶长者所说,裂开了作为她的父亲,努力挣钱,护佑她长大,力求她只用做自己想做的,不必为心中所求而折腰。她就在这样的糖水里浸染着,一遇见事情,便全然没有用处了。
夏无疑爱她吗?无疑是爱的。不仅爱,也对她很好,所以她后来,见过再多的人,那些人再好,她也不爱了,她甚至无法爱上灵魂相同的苍梧真人,也无法爱上他们的儿子——夏妄生,无妄。
她的所有感情都被一次性耗尽了,于是再也难以爱上其他人。
她原本感动于这样的爱,如今却出现一个人,却说这样的爱是饿鬼爱,是自私,是占有欲。
她有些恍然。
迦叶长者道:“对一人之爱,是饿鬼爱。你应当听说过这样的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迦叶长者看出她的茫然,只是平静道:“心不迷,不堕生死。业不繁,不忧形质。爱不重,不入娑婆。念不起,不生业累。”
爱不重,不入娑婆。
原来如此么。
她来这婆娑世界,见这红尘滚滚,是因为她爱重,是么?
迦叶长者道:“曾有一人言:我曾为牛马,见草豆欢喜。又曾为女人,欢喜见男子。我若真是我,只合长如此。若好恶不定,应知为物使。堂堂大丈夫,莫认物为己。如此才如是,正因是你,所以才会至婆娑,所以才同我有如今的对话。”
聂双言看着他,有些茫然:“你们难道就没有爱了吗?”
“自然是有的,倘若不爱,怎么爱黎民天下,我们不过是化小爱为大爱,大爱即是慈悲,是法爱,是平等的、清净的,是没有欲望染污的,是促人觉醒的,是完全地付出,没有丝毫的占有欲。由是为慈悲,由是为大爱。”
在和合本圣经?《歌林多前书》写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聂双言年少时看见这样的话,只觉得可笑讽刺,她那时尚且天真年少,她近乎笃定的认为,圣经里的话是在放屁,倘若一味的苛责自己又怎么能叫爱。
她认为,爱就是占有,就是希望他人眼前心里只有自己一个。
说来怅然,她年少时,也曾羡慕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所爱之人的爱情,她以为,倘若爱,还是深爱的好,既然没有一生一世的纠缠的觉悟那叫什么爱。
可如今看来,她似乎太浅薄了。
她狠狠的闭上眼,不愿意再听,不想再听,是她先问的,也是她如今不想听的,她道:“我不懂,听不懂。”
迦叶长者道:“于诸有情,常怀慈忍,和颜爱语,劝谕策进。化小爱为大爱,你对所爱之人的宽容与爱放诸天地间的生灵,便懂得了。”
聂双言笑了笑,带点儿懒散的双手合十道:“大师,您继续念经吧,我听着。”
迦叶长者闻言笑了笑,继续念经:“今时净业人,终日念佛忏罪,发愿而西方,尚遥往生。弗保者无他,爱桩未拔,情缆犹牢故也。若能将娑婆恩爱,视同嚼蜡,不管忙闲动静,苦乐忧喜,靠着一句佛号,如须弥山相似,一切境缘,无能摇动,或时自觉疲懈,惑习现前。便奋起一念,如倚天长剑。使烦恼魔军逃窜无地,亦如红炉猛火,使无始情识。销铄无余。此人虽现处五浊之乡,已浑身坐在莲华国里,又何待弥陀授手观音劝驾,而始信其往生哉?”
……
聂双言听明白了,她不是个笨人,她知道迦叶长者是在劝她放弃眼前小爱,不要为情爱蒙蔽双眼,然而聂双言却不肯再听下去。
时至今日,她做的一切就是缘于小爱——为了苍梧仙君,她才甘愿拒绝一个个人,忍受无数年孤寂。
倘若放弃,这些年的执着,又成了什么?
她气恼的甩手离开。
后面她虽也去听迦叶长者颂念佛经,却再也不问迦叶长者什么了,迦叶长者也不主动找她说些什么,他看见她时,总是一脸的宽厚仁慈,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聂双言觉得浑身难受极了,每每只当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