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他叫夏无疑,小名小九。
听闻两岁那会儿,爹爹为他取名,看中了两个名字,两个名字都不错,一名夏无疑,一名夏九疑。
爹爹迟迟拿不定主意,便索性让他自个儿选。
他一拿便拿了夏无疑这名。
此后他便叫夏无疑了。
心无疑惑,勇往直前。
家在荣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富豪之家,有着仆役奴婢,一家全须全尾,尽皆在的,爹娘又是心善之人,对下人极好,下人也极喜欢这样的家主、夫人,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极是好的了。
他的生活一如他的名字——无疑,无需怀疑这般愿景是假,只需坦然接受这场他人求不来的美满生活。
后来想起来,他年少竟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印象,透露着美意,那般美满,细想来,竟如同浮光,触碰不得,转瞬即逝。
后来,他七八岁时,娘亲因心善救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身无长物,便为家人算命以做报答。
他那时拿着风筝放,那道士看着他,便道:“积善之家,常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夫妻二人,心地善良,常常施舍帮助他人,按道理,应当得享荣华富贵,一生太平安康,然而因为家中有个祸物,恐怕,你们不久便会离开人世。”
他放风筝,看见了父母,便走了过来,便听见那道士道:“贫道最后奉劝你们一句,倘若还有几分良知,要么将祸物送离,要么就遣散了屋中侍从,免得被你儿子牵连。”
他大意是在明白说他坏话,过去时间太久,他竟想不出来,自己那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爹娘生了火气,将那道士赶走。
那道士只大唱大笑道:“欲仿楚狂人,风歌笑孔丘。皆醒皆醉皆苍然,笑疯笑痴笑天地。不如汨罗江边坐,闲来无事濯缨去。我狂谁与能,千年当思吾。”
他这般嚣张,又这般猖狂,好似这一生就不会出现任何超乎他心中预料以外的事发生,好似,即便有,他也可以承受。
他茫然的抬起头,扯着娘亲袖摆,无辜道:“娘亲呀,他是不是说我不好。
娘亲低头看着他,摇头道:“哪儿能啊,是他乱说,小九别气。”
他那时信了,直到后来的事情,他才相信那个道士没有乱说。
道士判词定了没多久,夏家便被贼人入室盗窃,盗窃中被婢女发现,而后为了不被送官,便索性杀了夏家满门,夏无疑在血海中惊慌害怕极了,他躲在柜子里,等待这一场梦魇过去,他听见脚步声,看见柜子打开,他本以为是贼人,他闭上眼,等着自己的死期到来,他等到的却是一双温暖的手。
他看见一个温柔的男人,慢吞吞的对他说:“我名苍月,是离恨宗的人,你家中无人,可愿做我弟子。”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苍月磕了三个响头:“请师父教我。”
教我杀人之术,我好杀仇人满门。
苍月忧心的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杀戮心太重,却到底收下他,带他回了离恨宗。
回了离恨宗,他才知道,师父还有个徒弟,名为张应生,天赋没他好,却比他会做人。
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努力奋发,为自己家人报仇。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他这样的祸害在,夏家满门不至于死去,只余一个他。
张应生却总找他麻烦,带着满满恶意的,似乎不将他赶出苍月门下,便不能出尽胸口的那口恶气。
夏无疑那时想了又想,最后只是越发的躲着张应生,横竖张应生并不能对他造成实际伤害,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同这般恶心的人,不打交道便不打吧。
十四五岁,入门六年,练气大圆满,已经算是不错的天赋了。
师父成了元婴,便不能称师父,而应该称师尊。
离恨宗的规矩,金丹以下不得收徒,元婴以下只能称尊师为师父,元婴以上称师尊。
师尊同天机门的天机老人素有交情,天机老人每次来,都会喝得酩酊大醉,高歌小曲:“多年后,忆从前,哪曾记,杯酒荒唐言。多少前尘往事,枉白霜覆头,竟看不破楼兰旧……”
闻说,那是,天机老人年轻时,于山下历练,得见楼兰公主,却无缘而终,心有戚戚而编的小曲。
那日,张应生在旁边伺候,却记下了他们的对话,使他听见了师尊同天机老人的对话。
天机老人说:“你徒弟乃是天煞孤星的命,命有劫煞与孤辰寡宿,纵然初年家中富贵,然而时间一久,便能看出来了,克父克母,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夫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纵然有贵人相助……。”
师尊打断他:“他已经踏上修仙一途,修仙一途本就逆天而行,也许……”
“不,没有也许,苍月老友,即便修仙一途是逆天而行,但有一点你错了,你的徒弟不是无害的兔子,正好相反,他意外的强大,我本来看不见他的一生,他的一生被人掩藏在迷雾中,我……”
师尊道:“你……辛苦你做出这等逆天之事,我无以为报。”
天机老人并不在意,反而道:“有生之年,你最好把你这徒孙杀了,否则,但凡跟他有关系,必不得好死。”
“你多虑了。”师尊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小徒弟有这么恐怖的宿命。
天机老人顿了顿道:“……苍月,你应当信我,你徒弟有问题,初期还好,只是克亲近人,长期以往,恐怕会克即便是一面之缘的人。”
而后两人便说的其他的了。
张应生后来放给他听,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会容忍张应生进自己的房间,他面无表情同手同脚的离开转身离去的房间,张应生站在屋中看着他远去,露出白生生的牙,竟笑道:“灾星。”
他面无表情,并不回头:“既然如此,还不离我远一些,当心我这灾星克掉你命。”
张应生脸色一僵,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