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封看了眼天色,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去,月光轻轻浅浅的洒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身旁有冷梅香盈袖,他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起来。
这个踏实感着实惊到了他自己。路子封早已经做好随时灰飞烟灭的准备,此刻若是感受到了踏实,那便是对生了有期待。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感情,以至于此刻也来不及去管大齐和招娣的事情。
梅灵见路子封向海边走去,便要小雨烧一壶茶水,灌了一个竹筒的温水,放在怀里跟了上去。
海上月圆,风平浪静。
梅灵将竹筒递到路子封怀里,想到路子封手上有伤,便向他袖中塞了塞,路子封袖子里的萤火感受到温度从路子封袖口飞了出来,绿色的火光许是沾染了冷梅香气,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柔情少了两分森森寒意。
便是这萤火,也认了梅灵么?
路子封看向梅灵。
“先生今夜好生奇怪。”梅灵摸了摸路子封的额头,难得有这样一次,路子封没有避开他,梅灵的手上有刚刚报过竹筒的温度,路子封只觉得额头暖意从头顶蔓延到全身,竟然有这么一刻,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还能感受到暖意。
“先生,不如我们回去吧。”梅灵道。
“今日城门已经关了,你没有看过海上日出,可以看过日出再走。”路子封道。
梅灵忽而笑了起来:“日出我自然是要看的。有先生在,这样的美景怎能辜负。”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笑的肆意又张狂,只听他继续道,“我说的是我们的家,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海边飘出一抹绯红。
“先生?”梅灵见路子封许久没有应答,不禁唤道。
“好。”路子封答道。
子晋一夜未归,小雨随路子封的马车一同去了水余城,他们在城门口分别,小雨去亦庄找子晋。路子封和梅灵一同回药堂。方爱养看到路子封的手上的伤又裂开,不禁多唠叨了几句,一边说“老朽知道路先生贵人事多,整日繁忙,可也不能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一边又问路子封,在九幽的长辈可还好,方家人积善颇多,命格也都不错,所以极少在九幽停留,很快都选择了投胎。路子封略略讲了几位方家长辈在九幽乐善好施的事情,方爱养听了很是自豪,说方家的子孙别的本事不好说,祠堂可是晨昏定省,供奉的比自家活着的长辈都勤快。
也亏着方爱养年纪大,说这话听上去也无碍,旁边站着的方家小辈,直说爷爷这是在说我不孝吗。
说着就要给方大夫跪下了。
方爱养这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了,连忙拉着自家小辈出了门,临走之前又嘱咐了一边路子封,千万要好好养伤。
方大夫走后不久,药童说门外来了一位妇人要见路先生。梅灵挑眉道:“就说我们在这地界待得太久了,这里的百姓都开始找先生办事了。”
正说着要去赶人,就看到来寻路子封的是小雨。
小雨神色很是紧张,见到路子封竟是有些没有站稳,还是被路子封扶了一把才走进的院子。
“先生上次说,温大人要见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劳烦先生,劳烦先生带我去见见他。”小雨强作镇定道。
“好。”路子封看着她回道。
梅灵没想到路子封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跟上路子封,与路子封一同去驿站,一路上梅灵免不得要好奇为何先生此次答应的如此迅速,又好奇小雨到底是何事来找先生,先生竟然也不闻不问。
他一路想从路子封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看了一路,却是只换来一句:“你就不要进去了”将他挡在了驿站门口。
温宏以今日正要去审理私盐案,这案子办的隐秘,不到最后公示是不会与旁人说一个字的。此时眼见案子要收尾,他摸着自己半月前遇刺的皮肉伤,心想此次他当真是福大命大,换了别的官员定然是办不了这么刁钻的案子的。密函他写了三遍,遍遍觉得不妥,不是太过谦逊就是太过邀功,总是不能恰到好处的显示出自己的才干。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通报说路子封来访。
温宏以这才想起昨夜见到路子封的事,一时不察,墨迹晕染了一滩,这一封密函又是废了。
温宏以本以为路子封是来与他说明昨日的事的,谁知道路子封对昨日出城之事闭口不提,反而说了小雨要见他。
刚刚展开的信纸,就因为这声小雨起了折痕。
温宏以干脆离开书案,站到窗边,看着窗外繁花怒开,枝叶繁茂,平复自己的心境。
半晌,温宏以道:“她现在在何处?”
“在药堂。”路子封答道。
温宏以让路子封稍待片刻,他换了身青色的长衣,这个颜色的衣服他很少穿,总觉得太过寒酸,后来皇上的爱妃送了他一匹青色绸缎,他才知道原来这青色布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翻找了半天,也只觉得这一件与他贫困时的穿着最为相近,他又在池塘边看了两眼自己的投影,这衣服看着一样,料子却是大大的不一样,既显得他念旧又显得出他现在的风光,带着这件衣服来,当真是明智极了。
后院石亭边,他见路子封在等,不免要客道两句:“路先生久等了。”
温宏以站在那里,本想等着路子封评两句衣衫,谁知道路子封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先他一步去了医馆。
温宏以是以感谢方大夫前些日子的照料来的,说是风寒实为遇刺。方大夫也与他客道了两句,便将温宏以引入后院。此时正值正午,树影斑驳,人影依稀。
温宏以看着那位布衣妇人,与他记忆中知书达理又聪明伶俐的小雨不同,那人影看上去太过疏离稳住,太过苍老疲惫,太过世故。温宏以站在那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小雨先开了口,“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