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拉希尔顿在了人群里,她收敛起脑海里那些记忆的断片,十分隐晦地朝着某个方向投去了目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曾在那里见过罗兰的面孔。那么“冷月的公主”出现在贝姆希兹已成既定的事实了。天知道那时候她犯了什么蠢,会让罗兰从她手里溜走。她梳理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一个与罗兰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一个紫发女孩的身影。
她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这使得她看上去既迷人又残忍。
与茜拉希尔的镇定自若不同,当那些失去的记忆涌入蒂兰的脑海的时候,蒂兰难以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她猛地看向旅馆那个方向,面色苍白憔悴。
“罗兰……”她神色复杂地喊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冷月的公主”最大的特征就是银发银眸,这恰恰又符合罗兰的外观。蒂兰没有理由不去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罗兰。可她心里还隐隐地带着某种希冀。
按照已知的记录,历史里出现过的“冷月的公主”,不论从掌心到她们银色的双眸都带有明显的月牙的标记,而罗兰恰恰没有。这可能是罗兰尚未觉醒,这也有可能说明罗兰的银发银眸只是一个巧合。
不管怎么说,蒂兰始终将这一点当成是她心底唯一的希望。
蒂兰眼里的罗兰是个多么温柔内敛的女孩啊。她的柔弱,她的天真以及她的惹人怜惜,又怎么可能会与历史里的人类的公敌相通呢。蒂兰犹忆初见罗兰的时候,那个银发女孩所倾诉的内心的悲伤。
“所以,最好,不会是你……你是我……我的朋友。”蒂兰看向旅馆的双眸里泪花闪烁。她想跑去那里,因为罗兰说过她要再见莫离一面。可是一个十分突兀的念头划过蒂兰的脑海,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穹,将大片浓郁的未知的黑暗给驱散。她仰望那片短暂光明的背后,那是宛如深渊的深邃。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对啊,莫离,为什么我这时候才想到他。”
她想起莫离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城塞里失散的兄妹,罗兰对莫离的异样感觉,莫离对罗兰的异样感觉,再加上这个唯独她才有印象的故事。这些细微的线索经由一条不可见的细线穿插在一起,构成一个满是破绽的支离破碎的理由。
她本能地抗拒那个理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内心如大海咆哮般的嘶吼。她迈开脚步,跑向旅馆。
……
“帕斯楚,帕斯楚?”乌提尔齐晃了晃身旁那个男孩的身体。那个高大的男孩失神地站在街道中央,他维持这种状态有一段时间了。
在乌提尔齐的摇晃下,帕斯楚露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乌提尔齐你不如先去‘蕾妮丝广场’?”帕斯楚看着乌提尔齐,没有任何诚意地说道。
乌提尔齐在心里哀叹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累。按照他对帕斯楚的了解,那个男孩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只是乌提尔齐没能料想到帕斯楚这回连谎言都不屑说了。这种直愣愣的语气就差把“我得去看看莫离和那个银发女孩之间发生了什么”写在脸上了。
他一把抓住帕斯楚的手腕,低声问道:“我就直说了吧,你想把我支开,对吗?别告诉我你刚刚没能想起来自长公主的任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记忆出现了一个断片。但现在,这些记忆断片已经消失了,你就应该知道,所有银发银眸的女孩都有可能是‘冷月的公主’。”
帕斯楚反手也抓住乌提尔齐的手腕,他同样压低嗓音:“你想多了,乌提尔齐。”
“那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乌提尔齐目光炯炯,仿佛直逼帕斯楚的内心。
帕斯楚陷入沉默。他的理由有很多,可他不愿意说出来。他了解乌提尔齐,正如乌提尔齐了解他。乌提尔齐内心的忠直掩盖在了他对事物的妥协里。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罗德萨洛一家子是四大公爵里最贴近凡森皇室的家族。
帕斯楚丝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乌提尔齐就会将那个女孩划分到一个危险的阈值。
因此帕斯楚只能沉默着与乌提尔齐在原地消磨时间。他数次猜想那个银发的女孩就是莫离失散久矣的妹妹,他找不到反驳自己的理由。如果就是因为一次误判,再度让着两个好不容易重逢的兄妹分离的话,帕斯楚会懊悔一辈子的。
“帕斯楚,回答我,好吗?”乌提尔齐及其诚恳地问道。
“乌提尔齐……”帕斯楚嘴唇蠕动,他眸子里掠过一种名为坚定的神色,“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忠直的人,忠于皇室,忠于凡森帝国。我还记得你处罚我与莫离私斗的时候,给诸多大人物都留下了一定的颜面。你刻意在表面上表现出玩世不恭与妥协的样子,可实际……”
“够了!”乌提尔齐忍不住打断帕斯楚的话语,那个男孩完全是在回忆过去。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多话的人了……”他苦涩地笑了笑,满脸无奈。正如帕斯楚所说的,乌提尔齐对事物的妥协已经融进他的外在表现里了。他摆不出多少强硬的语气,因为他一直在妥协。他的忠直掩盖在妥协里,两者矛盾重重,又彼此协调。
“这还不够!”
帕斯楚抬高语气。他几乎是怒吼出的下一句话,他盛怒宛如受激的狮子:“你愿不愿意直面我们?你在为什么而活着,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一点?”
“我……”乌提尔齐一时语塞,他几乎被帕斯楚给震慑住了。
“我会去找莫离的,我一定会去找他的。”帕斯楚连连说道,他拥抱了一下面前那个哥哥似的乌提尔齐,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
爱德晃了晃昏倒的凯洛,他依然穿着那件朴素的灰衣,仿佛这才是他的本体。
凯洛晃悠悠地从昏迷里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满是重影的世界终于重叠在了一起。“爱德叔叔。”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昏倒?”爱德问出了他内心盘旋已久的疑惑。
“昏倒?啊……我还以为是我太困睡着了。”凯洛尴尬地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当他的胖手接触到后颈的时候,他忍不住龇牙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走马观花般的影像从凯洛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一边龇牙搓揉着后颈,一边回忆那些东西。他本以为那是梦里的记忆,可是后颈这里实打实的疼痛分明告诉他,那就是事实。他始终不敢相信莫离会这样对他,他们不应该是好朋友吗?
“对了。”他若有所思地抬起脑袋,结果目光与爱德的目光打了一个照面。
“对了?”爱德更加疑惑了。
“没什么,爱德叔叔我们回去吧。”凯洛打了一个哈哈,摇摇晃晃地走出这块罕有人迹的地带。他内心的疑惑并不比爱德少,恰恰相反,凯洛才是疑惑最多的一个。
他记起莫离给过他的警告,那声警告里提到了让他远离贝姆希兹。在不久之后,皮姆也提起了要在贝姆希兹尽快完成交接这件事。不过他们在进到这座城之后,就莫名奇妙地滞留了两三天。他们与爱德之间的交接久久未能完成。
直到刚才,凯洛出门散心,这才在无意间再度遇见了莫离。如果莫离是因为他没能及时离开贝姆希兹而袭击他的话,凯洛这就能理解了。
“还有一件事,凯洛。”爱德跟上凯洛急匆匆的脚步说道。爱德在进到贝姆希兹城之后,就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直到最近,他才回忆起来。
“什么事啊,爱德叔叔?”
“最近格尔兰度可不太平啊。”爱德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而后才说道,“‘冷月’,是‘冷月’,你也别管我是从哪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了,总之贝姆希兹城这里快变成战场了。我们尽快解决掉货物走人吧。你这几天最好少出门。”
“‘冷月’啊。”凯洛严肃了起来。
……
当最后一名血剽铁骑捂着心脏木然倒地的时候,山德鲁长舒了一口气。他心底的烦闷已经减缓不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方尖碑,而后抬腿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
两姊妹的目光不忍地从那些木然的眼神里扫过。她们彼此握紧了小手。
“山德鲁老师,这些尸体就这样留在这里真的好吗?”斯图路顾忌地看了一眼脚下的黑色方石块。按理说,这种属于“神明”的土地是不应该沾染鲜血与战火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在蕾妮丝广场里。”山德鲁冷冷地说道。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尸体一眼,只是一昧地擦拭着手里的单片眼镜。斯图路这才意识到山德鲁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将那些血剽铁骑扼杀在了蕾妮丝广场外,距离尸体接触蕾妮丝广场只有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走吧,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家伙,唯一的问题是蒂兰殿下和她的关系貌似不错啊。”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话锋直指罗兰。
斯图路赶忙跟上他的步伐。两姊妹拉在了最后,她们咬咬牙,一闭眼,越过了尸体。
在他们身后,方尖碑的底座微不可见地亮了一下。来自血剽铁骑尸体的细密血珠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它们汇聚在一起,然后滴落在地面上。它们从一滴滴的血液变成血迹,娟娟细流涌入黑色方石块的石缝里,小蛇般蜿蜒前进。
鲁博泽的身影在蕾妮丝广场上显现。他静静地看着那些血液最终融入方尖碑里。
“意料之外的惊喜。”良久,他缓缓说道。
他将手贴在方尖碑粗糙的碑面上,他的意识跨越重重阻碍来到那个罗兰曾经去过的世界。
这又是新的一天在轮回。
蕾妮丝出现在广场上,又是丧尸般苏生的雕塑,又是一次追逐与被追逐。夜幕降临,蕾妮丝广场上是火焰火炬的狂欢节。在一次次的轮回里,蕾妮丝还是对上了谢莉尔。空气里飘荡着未名的歌声与烧焦的气味,蕾妮丝与谢莉尔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这一次是蕾妮丝杀了谢莉尔,她含泪拥抱那个死去的女人,午夜的钟声准时响起。
“她们一直在做一个长梦,只是这个梦,轮回不断。这算是她们的赎罪吗?”鲁博泽喃喃自语道,他亲眼见证了一次轮回,现在第二次的轮回即将开始。
他抬头望向天空,本因与外界相同的碧蓝澄澈的天空,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色,红丝以一种不规律的形状横贯天穹。他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
他所见证的第二次轮回以谢莉尔的成功而告终。她的歌声再度诱惑了蕾妮丝,一如那一夜罗兰所在的时候。当蕾妮丝死去的时候,大半的天穹已经变成了血红。这也意味着方尖碑汲取血液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当第三夜降临的时候,变故出现了。那是一个不属于蕾妮丝或是谢莉尔的无名女性。她也应该是个“冷月的公主”,只是她没能在历史上遗留下她的名字。这位无名的女性在这场漫漫长梦里第一次杀死了厮杀的双方——蕾妮丝与谢莉尔。
鲜红的雨水落下,那是粘稠腥臭的血液的大雨。大雨将满是仪式感的火焰扑灭,而那个女性在大雨里奔跑,宣泄着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银色的长发因此黏上了鲜红。
鲁博泽默默地从这个世界里退出去。这个方尖碑里的世界已经臻至疯狂了,鲜血勾动了那些近乎神明般的存在的些许力量,她们尝试着去影响现实的世界,通过这个方尖碑。
“要摧毁它吗?”鲁博泽望着方尖碑,心里满是犹豫。
他没有感受到拉法赫的气息,尽管那些灵魂曾经是“冷月的公主”。他总觉得这座方尖碑可能会改变他的剧本,要么变得有趣,要么破坏剧本。
“真是有趣。”他喃喃道,“一个给我们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