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留下一抹悸人的残照。
骑士首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鹰隼般的目光从眼前的枯槁的残肢上一扫而过。
这些枯槁如柴棒般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他们原有的面貌了,唯有残存的属于血剽铁骑的印记方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他们紧绷在一起的皮肤干巴巴的,起来像是被某种力量在一瞬间抽干了体内的所有液体,以至于他们看起来像是蜷缩起来的畸形的怪猴子。
“没有人能这样大肆虐杀‘血剽铁骑’,除非他已经做好了面对都维玛怒火的准备。”良久,骑士首领才缓缓说道。他看了一眼那标志性的方尖碑,然后转身面对成群的“血剽铁骑”。
“最后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凡森帝国的‘山德鲁’。”一名骑士嘶哑着嗓子说道。
骑士首领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也猜是他,这些黑色法术力的气息被刻意掩藏过,可这唯独躲不过我的眼睛……我才是最熟悉他的人,没有之一。”
他说着说着,将刀柄握得“嘎吱”作响。一众骑士漠然地盯着骑士首领发白的指节,一言不发。
“可这法术太邪恶了,山德鲁不会使用这么邪恶的黑色法术。”他顿了顿,“也许人是山德鲁杀的,可对尸体的破坏就难说了。”
“会不会是‘祂’?”一名骑士问道。他是在城门口拿刀威胁贝姆希兹城将军的两人之一。
“‘冷月的公主’?很有可能,最大的问题在于‘祂’是用什么手段攫取这些血液的,甚至是别的什么液体。以及‘祂’要用这些液体做什么。”骑士首领叹了口气,他大步越过这些尸体。在血剽铁骑眼里,那个男人嘴角的嘲讽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也许安定就从未有过。既然那个废物将指挥你们的权力交付在了我的手上,那么就好好为着皇帝努力吧。”他拍了拍一名骑士的甲胄,快步向城内走去。他的命令在风中飘散:“监视好凡森帝国的人,‘冷月的公主’就交给我了。”
已经回到旅店的山德鲁突然将脑袋探出窗户外,他心有所感似的看向蕾妮丝广场那个方向。他心里莫名地惴惴不安了起来,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有过了,除非是那个人又出现了。他随即自嘲似的晃了晃脑袋,缩回房间里。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再度出现,他明明已经和那个人斩断了一切联系。
蒂兰担忧地上前一步:“山德鲁先生,你没事吧?”
山德鲁露出一贯的笑容,他摇头道:“只是一次小小的失神罢了。不过蒂兰殿下,您还没找到那个女孩吗?”
蒂兰失落地低下脑袋。她知道山德鲁指的是罗兰,她在记忆恢复之后就跑回了旅店。可她只能得到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答案:罗兰和莫离先一步离开了。
因此蒂兰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怀疑莫离与罗兰之间的关系。他们就是莫离故事里的那对兄妹,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得不分别,而后又在这贝姆希兹城里重逢。至于罗兰是不是“冷月的公主”,蒂兰也只能心怀希冀了,她期望那个女孩不是。
“您要知道,‘冷月的公主’的特征是很罕见的。”山德鲁提示道。
“可还有一种可能不是吗,那就是‘冷月的公主’尚未拥有这种外貌特征。”帕斯楚忍不住反驳道,“据我所知,那个女孩从小到大都是这种外貌特征的。如果光凭这一点这就能证明她是‘冷月的公主’,那么整片格尔兰度大陆所有这样的女孩,不得都生活在胆颤心惊之中?”
帕斯楚先于蒂兰抵达旅馆,他当然也知道莫离带走罗兰这件事。
“长公主殿下说过了,‘月牙’的印记。”他着重提到了这一点。
蒂兰眼前一亮,因为帕斯楚的这番话,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对啊,罗兰她……她没有月牙的印记的。”
山德鲁只是一昧的冷笑,他的笑容让那两个孩子心里发慌。
当他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的时候,这两个孩子的脸色都变了:“那她为什么要跑?”
这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山德鲁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问题的核心,那个名为罗兰的女孩为什么要跑。如果她问心无愧的话,她怎么都不会离开这里的。蒂兰一行人的任务十分隐秘,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罗兰为什么会在记忆恢复的那个瞬间前后离开呢?
这只能从侧面佐证她就是“冷月的公主”。先且不提她是怎么知道知晓蒂兰一行人的目的的,也不论莫离是怎么知道蒂兰他们的目的的,光是罗兰的迟迟未归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在恐惧,她在心虚,因为她掩藏的那个秘密终于暴露了。
蒂兰与帕斯楚从没想过这一点,他们只是沉溺在自己的“友情游戏”里,他们用感觉去判断一件事物,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办法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她就是‘冷月的公主’。”山德鲁擦拭着手里的单片眼镜,盖棺定论。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动铃铛的“叮当”声。
同一时间,莫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罗兰还有岚。
“怎么了?”岚抢在罗兰之前关切地问了一句,她们俩的声音叠缀在一起,在莫离耳畔变得十分混乱。
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好像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
他不安地来回踱步,眸子里满是懊悔。他看向罗兰的视线里带着焦虑与无奈。这件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关心则乱,硬生生地将整件事情推向了一个难以挽回的深渊。
岚了然地看向莫离。她差不多也明白莫离的焦虑了。
凡森帝国的那群人并没有实际见过“冷月的公主”,这也意味着贝姆希兹里了解罗兰身份的人只有三(四)个人,加上记忆断片的事故,他们对于罗兰的身份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在他们实际了解到整座贝姆希兹城的拥有“冷月的公主”的特征的人之前,罗兰还是安全的。他们甚至还能牵扯来自冷月的威胁。
可是莫离偏偏带走了罗兰。莫离在惊喜与慌乱里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道路。蒂兰一行人在了解到事情进过之后,他们只要冷静思考,就能明白莫离与罗兰的“心虚”。他们完全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与蒂兰相处多日的罗兰就是“冷月的公主”。
想到这里,岚忍不住安慰道:“莫离,这不是你的错。你太关心罗兰了,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就是带着罗兰远离一切危险吗,只是……”
“这就是我的错。”莫离自责地捂住自己的面孔。
他心里的某种情感又慢慢地堕入到了深渊里,那里冰冰凉凉,带着绝望。
……
大约是在那群血剽铁骑走后的数十分钟,一个血色的身影硬生生地挤出了方尖碑。
如果仔细观察那个身影的话,就能发现那些血色全是黏在她身上的血液的痕迹。她的银白的长发,她的素白色的礼服与长裙,甚至她苍白的肌肤,全都黏着着不属于她的鲜血。
她脚尖离地约五六公分悬浮着,她看向蕾妮丝广场外的世界,原本横七竖八堆积在一起的枯槁的尸体已经被血剽铁骑打扫干净了。这个世界看起来格外安宁与纯净。
她的喉咙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再度看向她的手掌与双脚,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与憔悴了。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包括她是怎么从方尖碑里出来的。她蓦然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来自贝姆希兹城的遗迹的某处。她看向那处地方,先是困惑,然后才是恍然大悟。
鲁博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这个从方尖碑里出来的某个“冷月的公主”的灵魂着实引起了他的兴趣,至少他赌对了一半,剧本可能会变得更加有趣。可前提是这个“冷月的公主”需要一个皮囊来脱离这种灵魂的状态,不然她随时有可能被拉赫庇德的长鞭收纳入冥界。
那么尸体的来源……他将目标放到了蒂兰一行人与血剽铁骑身上。如果给那个灵魂一具躯体的话,想必这个剧本会变得更加有趣。
对此一无所知的蒂兰一脸苦涩地拉开房门,紧贴在房门口的那群孩子一哄而散。她没有立刻出门,因为乌提尔齐堵在门口。他无奈地看着四散的两姊妹与斯图路,对着蒂兰行礼。
“蒂兰殿下,您还好吗?”他关切地问道。
蒂兰含着泪不说话,她身后的帕斯楚对上了乌提尔齐的视线。一个满是疲倦一个满是无奈。
乌提尔齐后退几步,让开一条路。他默默地看着蒂兰娇小的身体从屋子里离开,然后伸手拦住了帕斯楚。
“能聊聊吗,帕斯楚?”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缓一些。
帕斯楚点头,他们一起爬到旅店屋顶。此时瑞兰娜的银色牝鹿尚且带着皎洁的月光爬上天穹,漫天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划破天穹,惊动了温驯的牝鹿。月神瑞兰娜不得不出现在天穹里,她抱着那只牝鹿的脖子,像是在它耳畔细语。
“好像,很久没这样找你聊过了。”乌提尔齐感叹道。他看向帕斯楚,那个高大的男孩一言不发的仰望星空,仿佛“提拉”就在眼前。
“是啊。”半响,他才回了一句。
“也许……你对我的评价是对了,帕斯楚。”乌提尔齐直言不讳,他从帕斯楚脸上看到了惊愕。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面孔,好让那种轻佻的神色飞走:“我是认真的,我也意识到了我性格上的问题,则算是罗德萨洛家的老传统了吧,毕竟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想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乌提尔齐点头:“当然,当然不止这些。”
“帕斯楚,你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吗?我们现在可是在进行长公主的任务啊,不是你那个可笑的友情游戏。”他的目光变得尖锐且凶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看不到你的理性,你甚至让你自己的感觉支配了你。”
“你问我‘我愿不愿意直面你们?我在为什么而活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当然愿意直面你们了。因为我想看到我们完完整整地回去,我们不应该死在一个远离故土的地方,我们就应该活着抵达这里,然后活着回去。”他恶狠狠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对着空气宣泄。
“忠直就忠直吧,帕斯楚,你必须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们。我,不对,是整个罗德萨洛家所希望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为了凡森帝国而付出一切。你们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凡森的未来的希望。我真的不希望因为你那所谓的友情游戏而导致我们的衰亡!!!”
帕斯楚哑然。他没法反驳乌提尔齐,或者说他没能找到理由去反驳乌提尔齐。
“那你会对莫离下手吗?”他突然问道,他见到乌提尔齐的身体明显的一僵。
帕斯楚苦笑着摇头:“果然,你不会,而我也不会。可那个女孩,她是莫离的妹妹。她应该是无辜的……可是……可是我们甚至保护不了一个无辜的人……”
两个孩子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身的无力。他们在无力的同时也感到迷茫,也许在某个时刻他们就需要与莫离兵戎相见了,因为他们之间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壁垒。而罪恶的根源只是那个该死的冷月给出的“冷月的公主”的名号。
“如果……真的万不得已,我会的……”良久,乌提尔齐痛苦且决然地说道。他看向帕斯楚,他在等待来自帕斯楚的答案。
“我不会,我没有力量动手。”帕斯楚捂住自己的面孔,黑暗里,他仿佛听到了那声“你好”,“也许也是出于没有勇气。”
月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那是一抹银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