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有两个孩子持着武器间隔数米对峙在一起,训练用的厚重铁鞋踩在松软的土壤上,带起青草汁液的芳香。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须发皆是花白的年迈骑士手持双锤,用严肃的语调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点头,目光始终牢牢落在对手身上。
“既然如此,规则已经毋须多言,但有一点你们需切记,对决是神圣的,双方都要全力以赴。现在,开始吧!”
老年男人低喝着将手中的双锤高举,“铛——”的一声响起,随着它们沉重地互锤在一起,暖阳下的空气骤然冷去。在一旁围观的学徒们缩了缩脖子,又往后退了数米,给他们留出更大的空间。
持剑的战士微微屈膝,弓起身子,有如即将弹射出去的箭镞,蓄势待发。双手缓缓地旋拧剑柄,在调试到合适的位置后,又猛地一紧。
那是一柄有手掌宽的大剑。紫檀色的剑茎浑圆修长,足足能兼容四到五手齐握;剑镗扁平且宽厚,雕有掌心大小的双圆泛着乌金色的光,笔挺剑身的一面雕刻着象征着银月的辉轮,而另一面则是空白。这是一柄形制特别的剑,工艺精细却又远未完成。
但这也是一柄无名的剑,籍籍无名。学徒们只知道这柄剑在注入法术力之后就会变得异常之锋利,甚至轻易斩断了百炼钢铁所煅就的武器;一刺甚至可以穿透厚实的骑士铠甲,从正面到背面捅个对穿。此等设计,如果不是神器或炼金武器的话,他们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的了。
单手持锤的对手清楚那柄剑的威力,保持着极度的谨慎。能用来对抗一件神器的,也只有可能是另一件神器,他手上的锤子也正是令持剑者完全拔剑的理由。他缓慢地变换着位置,寻找对手气机中的破绽。他知道对手亦是在寻找他的破绽,两人的胜负极有可能会发生在一瞬间。
学徒们紧张的瞪大双眼,他们看起来比对峙的两人更为沉浸在对决中。
仲裁的老骑士微微后退了几步,他继续留在原地只会成为限制两人发挥的累赘。
“咔嚓——”持锤者的脚下发出一声很细微的踩裂树枝的声响。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但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却像是被这一响动打破了最后的弦线,倏地动了。
持剑者猛然前突进,纯白法术加持于身,几步之内抵达他身前;而持锤者也不甘示弱,足以抵挡猛烈一击的庇护的术盾及时张开,他持锤迎上剑锷。
只要能黏住那柄剑,持锤者便有把握以巨力压垮持剑者。
但是眼前持剑者的身影消失了,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剑刃破空的嘶鸣声从身后传来。持剑者竟于短短的瞬息之间来到他身后,挥出唯一的一剑。
没有任何法术力加持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法术力加持的必要。术盾最大的破绽便是后方,那也是持锤者难以回防的死角。
只需要尽可能快的挥剑就行了,划破空气,快如闪电,纯粹直接不带任何技巧。
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是挥空了,持锤者的身影消失,快到持剑者没有感受到丝毫异动。
这不是他该展现出来的实力,除非……挥砍的动作戛然而止,持剑者看向骑士。在场的人里也只有那名骑士有这样的实力来护住双方周全。
果不出所料,持着锤子的男孩就杵在骑士身旁,一脸的惊魂未定。
“第一回合,歌尔娜获胜。稍作休息,开始第二回合。”
同一时间,老迈骑士宣布道,目光赞许的看向持剑的女孩。
他还记得初见那个女孩的时候,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午后,彼时的女孩瘦骨嶙峋,昏迷在格罗迪外的草原上,脏兮兮的双手紧抱着把柄无名的剑。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非常弱小的孩子,被丢进这个见习骑士训练营里,甚至撑不起一套完整的铠甲。但仅仅两年过去,她已经有争夺首席的力量了。
歌尔娜对着持锤的男孩行礼,也不管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席地坐下。
老骑士说的稍作休息也就不过五分钟,但她和持锤的男孩还有一场或者两场的战斗。在这期间,争分夺秒地恢复体力和精力才更为重要。
持锤的男孩在恍惚了两三秒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在对歌尔娜行礼后,同样坐下。
“森诺和歌尔娜,你们觉得谁会拿下首席的名头?”一旁的学徒们倒是无所事事,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谁的赢面更大的问题了。
“森诺吧,他已经当了有一年首席了。”
“但你不觉得刚才歌尔娜赢得很轻松吗?”
“欸,你这么说确实是哦。”
“别听他瞎说,我还是相信森诺,你别忘了,先前歌尔娜挑战了歌尔娜八次,八次全输了。”
声音传到两人耳里,森诺不禁看了他们一眼。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总有一些莫名的想法涌现。
老骑士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五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再度起身的两人走到先前的位置,互相行礼,静静等待着老骑士发话。
“这是第二回合。本来我并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可是……”老骑士的发言却不是他们所等待的简洁明了的开始,“……可是,这场对决我却已经看到了尽头。”
闻言,森诺又偷偷瞥了一眼老骑士。那个男人似乎在惆怅着什么,面容带着忧愁。
“也罢,开始吧,你们的对决。”老骑士想了想,将抵至嘴角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他重新举起双锤,敲出洪钟大吕般的鸣动。
歌尔娜早已戒备,几乎是响动的瞬间,她已如狩猎的猛虎般扑了出去。粗厚的铁鞋踏在地上,竟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有被卷起在半空的土壤与野草,述说着这个女孩暴起突进的过程。
“呵啊!”似乎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手,吼声从地上传来,大剑已然扬起,纯白法术加持于身。
“要挡下来!”森诺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扑面而来的威胁令他悚然,那个曾被他数次击败的女孩,此刻居然爆发出了极为可怕的一击,在不知不觉里拥有了远超于他的法术力。
他也怒喝一声,纯白与纯绿两种法术力的颜色闪耀,两种纯色的强化法术同时作用于身体。于即将交锋前,他也选择了最为熟络也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
他扬锤迎上,锤与剑将要交锋,似乎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就要展开。
可是,歌尔娜的剑锋却偏折了,是她身体主动带着偏折开交锋的轨迹的。她挥砍的对象也不再是头颅或者肩膀的部分,而是转移到了手腕上。可以预见的是,她的剑刃会先一步砍在森诺的手腕上,而他气势汹汹的一锤定然会在剑刃下落后落空。
森诺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已经无法变招了,他的技艺无法支持他在这电光火石间变招。
于是,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人,老骑士又一次出手。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动的,而他动的那一刹,不论是歌尔娜手里的剑还是森诺手里的锤都被撩拨到另一侧,两两错开。
“第二回合,结束了。”老骑士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地说道。
“是的,我败了……”森诺羞愧的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接连两轮被碾压,已经让他没有信心再进行第三场。
歌尔娜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笑意,非常非常淡,就像广阔平原有若碧波的野地上盛开的或白或是鹅黄的野花,星星点点,不易觉察。
“嗯,多多指教了。”
她收起剑,向着老骑士与森诺行礼。
“这是你因得的荣誉,孩子。”
老骑士看向歌尔娜的目光依旧充满赞许。
这个女孩的这两年是由他看着长大的,勤奋且充满天份是老骑士对她的唯一印象。但短短两年的见习训练便能走到这个地步,却也超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在瑟寇班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无一例外,都成长为了鼎鼎有名的大骑士,关于他们的传说还流传在各个城邦之中。
歌尔娜只是腼腆的低下头。
荣誉,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过遥远了。因为她生来便是在一个没有荣誉的监牢里,混乱肮脏,充满邪恶。那里没有什么荣誉可言,有的只有无尽的服从。
她的本名不叫歌尔娜,她叫伽纳,一个在囚笼里觉醒了火花的旅法师,一个逃离了满是战乱的故土的胆小鬼。
但歌尔娜这个化名来由也并不复杂,因为瑟寇班人与生俱来的饶舌的口音,伽纳这个名字总会被念成歌尔娜,久而久之她也便习惯了。
“我很荣幸。”她很诚恳的应道。
“抬起头,扬起脸。作为一名骑士,即使只是见习,也要有自己的荣誉。”老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没什么好害羞的,能成为首席,便是格罗迪训练营里的骄傲。”
“是!”她乖乖巧巧的照做了。
一旁的森诺羡慕的撇了撇嘴。早在一年前他就接受过这样一次鼓励,那时他已经在训练营里待了四年之久。
“恭喜你啊,歌尔娜。”羡慕归羡慕,他倒也大方的祝贺道。
“啊……谢谢……”尽管已经在这片时空生活了两年,但歌尔娜还是对某些事情不太敏感,就比如来自他人的祝福。
那也是过去的她体会不到的。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只有被虐待和被强迫服从指令,各类令人麻木的重活如山般挤压在身上。故乡里的人,就连活下去都需要偌大的勇气,又怎么还会有余裕去祝福他人呢?
而在森诺给上祝福后,旁观的学徒们也涌了上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啊?大家……”歌尔娜睁大双眼,面露惊诧,“怎么了?”
“他们也是来祝贺你的。”老骑士解释道,“稍微放开点,孩子,不必那么拘谨。”
歌尔娜点点头,这也是她一直希望改掉的性格,在故土里“培育”出来的性格。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点。”眼看着一群人乱糟糟的在那边恭喜女孩,老骑士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都很激动,因为就在今天,新的首席诞生了。她是歌尔娜,是你们当中最小的一员。”老骑士继续说道,“祝贺的话暂且放到晚点再提,现在,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孩子们准备开练吧!”
“是!”一群人苦着脸,应得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