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魏博】
昭宗登基的第二年春节,大年初一这天,文武百官给昭宗皇帝呈献尊号: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
不用记,都是马屁。
昭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改年号为“大顺”,要给接下来的一番大作为讨个好彩头。
那时候,“草贼余孽”秦宗权刚刚被斩首,田阉一党刚遭清算,帝国大有否极泰来之中兴迹象。
然而这却是历史的“拉高出货”,年少轻狂的昭宗被狠狠地割了一把韭菜,几乎输得精光。
大顺之年是一个重要拐点,继“李煴篡位”的低位震荡吸筹之后,毅然决然地悬崖式暴跌。
各大藩镇利用这次横盘震荡完成了原始积累,纷纷解套、获利出逃,赚得盆满钵满,只有金牌基金经理——昭宗,被埋在谷底,沦为天下笑柄。
我们没有必要一一梳理这些获利盘,因为有两位关东大佬几乎主导了全局,两位大佬之间的龙虎斗也主导了历史脉络的未来走向,几乎能够以偏概全。
这两位关东大佬就是李克用和朱温。
李克用奋他们祖上好几世之余烈,逐渐在河东太原府站稳了脚跟,并且成功粉碎了中央与地方的联合围剿行动,巩固扞卫了河东势力,重挫朝廷锐气,逼迫朝廷改换内阁。
稍作休整之后,李克用乘大胜之余威,继续猛攻云州赫连铎。赫连铎招架不住,弃城逃往吐谷浑部落,之后辗转逃奔幽州,投靠了卢龙李匡威。
李克用扫清了北部威胁,成功向北拓宽了疆域,开始威胁河北诸镇。
垂涎河北的不仅有李克用,还有他的老朋友朱温。
如果说河北诸镇是李克用嘴边的肥肉,那么这块肥肉在朱温眼里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对于朱温来说,河北诸镇既是李克用的防御屏障,又是李克用南下的桥头堡,如果河北诸镇臣服于河东,那么李克用进可攻、退可守,稳操战争主动权;而朱温无论是东征徐州,还是南掠淮南,始终存在被河北夹攻的危险。
头悬利刃,还真不是朱温的杞人忧天。
两年前,魏博兵变,罗弘信上台,被迫与朱温修好。朱温自认为可以将魏博当做防火墙和滩头阵地,在未来与李克用争雄时处于主动地位。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李克用吞并东昭义时,朱温打算借道魏博驰援东昭义,魏博罗弘信坚辞不肯,最终导致李克用将东昭义成功吞并;朱温征讨徐州、分兵淮南时,魏博罗弘信却对李克用开放领地,允许五百沙陀骑兵驰援徐州。
前后两件事,足以证明魏博罗弘信对朱温的三心二意和对李克用的真心实意。所以前文说五百河东援军出现在徐州战场,对朱温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魏博军对待李克用、朱温态度,是河北诸镇的典型态度。
当张浚联合天下藩镇讨伐李克用的时候,朱温以正东方面军总司令的身份再次向魏博提出借道、借粮、征调战马的要求,不出意外地又被罗弘信无情拒绝。
河北诸藩对中原事务不甚感冒,他们不愿插手中原纷争,更不愿被中原强藩吞并,一句话概括,他们的诉求就是维持现状,光荣孤立。
朱温与河北诸藩素无往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相反,李克用倒是屡次插手河北事务,干涉河北地区“内政”。河北军阀却又为何爱憎不分,甘心抖M?
因为维持现状、让李克用和朱温形成战略平衡,是河北诸藩繁荣稳定的基本前提。他们无怨无悔地偏袒“仇人”李克用,是有深层次的政治考量的:
如今,朱温控制了河阳地区,黄河的几个重要渡口均在朱温的掌控之中,又有东都洛阳作为战略纵深,所以北渡黄河袭击昭义地区、威胁河东,对朱温来说是手到擒来的;而对于李克用来说,要想袭击朱温,最佳的选择只有借道魏博。
如果李克用想要吞并河北,那么朱温绝不可能坐视不管,否则他将会面临被李克用三面合围的危险窘境。
也就是说,即便河北诸藩得罪于朱温,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朱温也会义无反顾地帮助河北。帮助河北就是帮助他自己。
这就是河北诸藩的政治博弈论。间于齐楚,夹缝求生。
让我们把地图标尺再放大一圈,东面的郓州朱瑄、兖州朱瑾、徐州时溥,南面的淮南孙儒、宣州杨行密……中原的几大藩镇势力均深谙此道。如果一方攻击另一方,被攻击方总能联合攻击方背后的第三方,围魏救赵;也总能找到自己背后的第四方寻求支援,唇亡齿寒。
明白了这个道理,唐末藩镇兼并的乱局就会瞬间清晰起来,所有看似杂乱无章、敌友互换的军阀混战,都遵循这条规律。这就是捋清唐末藩镇混战的金钥匙。
当魏博罗弘信再次拒绝朱温借道、借粮、征马的消息传来,朱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拍案大笑,“罗弘信,你咬钩了!”
朱温认识到了魏博罗弘信对自己的威胁后,就谋划着一场针对魏博的军事行动,以消除这个隐患,却苦于没有正当借口。
正值朝廷对李克用四面合围,在谋士敬翔的谋划下,朱温故技重施,再次钓鱼执法。不仅要向魏博借道,还要征集他的粮草辎重,总之,一定要确保这些请求是罗弘信无法答应的。是的,朱温就是要罗弘信说“不”。
只要罗弘信敢说半个“不”字,那就是违背朝廷旨意,朱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朝廷铲除逆贼。
这年腊月,朱温调集重兵,在滑州完成集结,之后便渡过黄河,扑向魏博。
丁会、葛从周组成先锋纵队,扫除北面障碍,打通通往魏博总部——魏州的道路;庞师古、霍存负责扫清西面的据点,保障大军侧翼安全;朱温亲率中坚大军向北推进。
半个月之内,朱温五战五捷,挺进到永定桥,魏州门户顿开,再也无险可守。
罗弘信大惊失色,人都说李克用所向披靡,这朱温也不是等闲之辈啊。急忙派使节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向朱温求和。
朱温爽快地答应了求和请求。
罗弘信亲自到汴军大营负荆请罪,朱温出营数里相迎。双方领导人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流,互致问候,在关键性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共识。
面对魏博罗弘信的背信弃义,朱温同志亲率大军以理服人,当罗弘信赔礼道歉时,朱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主动停火,归还战俘和土地,以实际行动向罗弘信证明汴州宣武军强大的军事力量和宽广的胸襟。
罗弘信感激涕零,表示一定会痛改前非。并提出想要跟朱温结拜为异姓兄弟。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朱温当即设摆香案。黄天在上,厚土在下,罗弘信与朱温愿结金兰之好,歃血为盟。
罗弘信比朱温年长几岁,在家排行老六,故而朱温以兄长事之,称他为“六哥”。
朱温恩威并施,收服了魏博罗弘信。
在徐州时溥、兖郓二朱、淮南孙儒尚未解决之前,朱温是无力吞掉魏博的。河北诸镇也不会坐视这种情况的发生,更不用说还有河东李克用了。
所以朱温这次针对魏博的军事行动明显区别于对兖、郓、徐的态度,其战略目标就是让罗弘信心悦诚服地归顺汴州。
朱温信守诺言,及时从魏博撤军,表面上是对罗弘信展示宽大的胸襟,其实是为了防备河东李克用。
等到李克用进攻云州赫连铎的消息传来,朱温才敢长舒一口气,把这支劲旅从河阳地区调往东面,继续完成他的主线任务——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