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要带两人所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升任不久的熊月生。
数月前,王猛受命领兵讨逆离城后,苻坚便下令成立了天听司,司监由刚刚被罢官不久的原丞相雷弱儿领任。
天听司成立不久,熊月生便被从筹建司抽调到天听司,担任天听司的主事,身份地位一跃而起。
对于官职连升五阶的熊月生来说,心里似明镜一般,知道此事全靠当初苏赫的运筹谋划,让他在相府里一番示好,所以才有了现今的位置。
故而,在收到苏赫的邀约后,熊月生当即向司丞请奏,早早来到相约的酒肆等候。
苏赫带着马志等人来到酒肆,发现熊月生已到,连忙拱手向他施礼道:“方闻熊兄仕途得志,真是可喜可贺!”
“在下全凭先生抬爱,全凭先生抬爱啊!”
见到正主来了,熊月生也连忙起身,来到苏赫身前一躬到底,没有一丝得志后的傲气。
见过礼后,苏赫向熊月生介绍了马志、丑徒以及项羽,大家分宾主入席。
酒肆不大,处在热闹的东坊市里,装饰的典雅,并不是普通百姓花销得起的地方,方才熊月生在酒肆里候了小半炷香的功夫,也未见酒肆中有其他客人。
五人并未同坐一席,丑徒和项羽坐在临门的几上,苏赫与熊月生独坐一席,马志亲手为二人温酒。
“先生,此次离城可否顺利?”
“顺利,回了趟故地,见了下故人,处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先生提起故地,让在下也想到已有三年多未回乡了!”
“是嘛,我记得熊兄是益州人氏,此去益州也不远,得空之时回去一趟,让家里人也高兴一下。”
“哎,在下虽托了先生的福泽,进了主事,可惜……一言难尽啊!”
谈到家人又谈及差事,熊月生的眉头不由得一阵纠结。
三年前,熊月生来到长安城,意气风发之时却被现实强压了三年,看清现实的熊月生知道长安的水太深,他这艘小船飘不动。
他打定主意,再干几年,要是还没有机会,就回益州谋生。
谁曾想绝望的时候遇到贵人,峰回路转。他结交上了当朝丞相,又在短短两三个月内,从一个没品的小吏变成为八品主事。
熊月生知道机不可失,所以在天听司里,他绝对是最努力的一位。
可惜事与愿违,熊月生再没有好事连连,努力工作不但没给他带来上司的赏识,反而又招来了同僚们的诬陷。
时间久了,熊月生就被从司中主簿从事贬到了辅簿从事。
更重要的是,熊月生忽然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整个天听司里从上至下竟然只有他一个晋人官吏。
“只有你一个晋人?”
“是啊,在下也是被贬到了辅簿上时才注意到这件事,您说熊某是不是太迟钝了?”
“呵呵,熊兄,这也不能全怪你自己,这天听司到底是个什么衙门?”
苏赫一直很好奇,苻坚把王猛支走,秘密组建起来的这个衙门到底是在干什么,今日与熊月生见面,就是想当面求证。
“这个······天听司成立之初,本是为监考长安城的吏风民情,可这些时日下来,在下觉得它更像是一个小型的京兆府和都察院的合体,既行缉捕拷问之责,又承刺探百官之实,具体到底干的是什么,在下也有些说不清。”
熊月生的描述让苏赫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群身着锦衣,手拿镣铐的公人形象,随即他淡淡一笑,内心有了猜测,转而问道:
“熊兄,自到了这天听司,可与上官往来?”
“这个……”
熊月生一下被苏赫问的神色尴尬起来。
要说为人处事,他自觉不差别人半分,可就是这曲意奉承的功夫,他怎么也学不会。
苏赫为他搭上雷弱儿这条线,熊月生知道机会难得,也试图强迫自己去攀附,可是每每在厚礼都准备妥当时,最后又总是泄气,过不了内心那一关,最终还是放弃了行动。
熊月生知道,或许正是这种不识抬举的举动让他丢了司中主位,可即便如此,熊月生还是迈不开腿,张不开嘴。
“先生,在下愚钝,确不善与上官交际,枉费了先生的好意。”
纠结了一阵,熊月生起身向苏赫告罪,天下没有免费的餐食,苏赫舍得下大力气帮助他这个小吏,其中之意自不用言表。
这个时代,出不了仕的吏员与掌握资源的乡绅合作的事情比比皆是,要不是他们熊家根基太浅,他也用不着落得这般天地。
“熊兄多虑了,骨子里带着傲气的人,自然是不需要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如果我猜的不错,雷丞相的这个天听司应该就是为了制衡京兆府的权利,这些时日有的人锋芒太盛,已经引起秦王忌惮了。”
“先生是说王京兆?”
“这位王京兆现下可身在长安?”
“不在,但听说王京兆已经平定叛乱,估计不日将返回长安。”
天听司的组建,朝野各方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明眼人多多少少会把天听司的设立与王猛关联起来。
但要说天听司到底是个什么衙门,也许只有司监雷弱儿和苻坚心里才知道。
“熊兄,不管天听司的来由如何,此时成立定然意有所图。我本是一介商贾,结识你们这些吏员也不外是想求个安身立命之地,今后还请熊兄多多关照。”
“先生的抬爱熊某永生难忘,只是在下愚钝,已经坏了与雷相的关系,恐怕今后仕途也是黯淡一片,让先生的心血白费了!”
“熊兄此言差矣,要我说,熊兄没与雷司监走得太近,说不定是件好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雷弱儿不一定是王京兆的对手!”
“那先生的意思是,让在下去投靠王京兆?”
这下,熊月生彻底糊涂了。
当初,是苏赫极力推荐他去投靠雷弱儿,现在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怎么又让他改投王京兆?
“非也!天听司、天听司,你要搞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苏赫到达长安后不久,王猛的讨逆大军便凯旋归朝,秦国皇帝苻坚亲自到明德门相迎。
长安城万人空巷,举城欢庆,共同庆祝王猛凯旋而归。
从皇城宫宴归来后,王猛就连夜与吕光等人会面,商讨长安局势。
其实,王猛离开长安城的这三个月,他的新政策略一直在各方努力下按部就班的推进。
此次宫宴,他得到了一个大消息,那就是苻坚已经下了决定,准备于近期任命他为秦国的丞相,正式在秦国全境推行新政。
从此以后,秦国就再也不能有第二种声音!
虽然对成为丞相王猛早有预料,但初闻这一消息时,还是有些振奋,如此一来,新政的实施将再没阻碍,越到这时王猛就愈加谨慎。
带兵在外时,他与手下保持书信往来,长安的点点滴滴他都一清二楚。
但甫一还都,王猛还是将几名心腹手下招来公议了一个晚上才散去。
送走众人王猛并未休息,时间不大,离去的吕光又转了回来。
“老师,您这儿还有什么吩咐?”
出门前,吕光见到王猛向他暗中打了手势,会意返回。
“对天听司的打探,办的怎么样了?”
王猛揉了揉眉心,移步走出堂外,吕光连忙跟上,向他汇报。
“回老师,天听司目前有吏员六十七人,其中雷弱儿任司监,大王族弟苻安任司丞,另有主事六人,其他差役五十九人。
学生曾想安插人进去,可惜天听司中的吏员都是雷弱儿亲自圈定的人选,旁人推荐,他一概不予任用。”
“这段时间,属下遣人以匠人、小贩身份进入该司,均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雷弱儿基本都在府内,从不去司中,且从各细作传回的消息看,也均未涉及其此司。故而,学生怀疑此事可能就是大王为了泄羌人贵族的怨气,给雷弱儿寻个安身之所,安抚人心罢了。”
“安抚人心?”
王猛停下脚步,捻了捻颌下的长须,喃喃自语。
“这个安抚的时机也太巧了,天听司,天听司,大王为何突然如此呢?”
吕光小心的跟在老师身后,三月未见,老师肤色深了一圈,就连目光里也多了一份杀戮的狠厉。
长安朝野都在传大王让老师带兵平叛,就是为一统中原做准备。
现在,老师已经即将升任丞相,将来如果再掌了大秦军权,那他将是大秦国除了大王以外最有权势的人。
到时他这个学生也必然会水涨船高,荣华富贵数之不尽。
“老师,您想到什么了?”
闻得王猛自言自语,吕光小心的向前凑了一步,以为王猛是在考量自己。
“哦,没什么,世明啊,长安大市那边的事情忙完后,为师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只要你办成了此事,中原大地我秦国就会尽得大半!”
“请老师赐下!”
一听老师这么说,吕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自他拜师以来,跟着王猛学了许多,历练了不少,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可那些在大王面前都是些微末之事,闻知老师要交给他一件铸国的大功劳,吕光顿时激动万分。
“世明,当今局势,你以为谁才是秦国克服中原最大的敌人?”
“学生愚见,东面邺城的慕容俊,西北姑臧的张天赐,还有南面建康的司马亦,这些人都是秦国一统中原的大敌!”
见老师是要考较他的学识见解,吕光马上抖擞精神,思索片刻,沉声回应。
“呵呵,司马亦一个傀儡皇帝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世明,你不能总盯着这些看得见的敌人,有时候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傀儡皇帝?!”
自从暗中成为王猛的细作头目以来,吕光对中原各国的局势不说如数家珍,但也是八九不离十,晋国新帝司马亦刚刚登基不久,怎么在老师嘴里就成了傀儡皇帝?
不仅如此,听王猛的口气,似乎他说的这些人根本入不了老师的法眼。
既然如此,吕光只好偃旗息鼓,垂臂侧目,等待老师的教诲。
“凉州苦寒之地,张天赐此人好大喜功,虽有谋略,但目光短浅,他不在我们未来的视线中。
燕国看似兵强马壮,可惜慕容俊是个昏主,整个燕国恐怕只有慕容垂才是我们的敌人。
晋国,更是内部纷乱不止,世家门阀林立,恒温权倾朝野,亦不足为惧!”
吕光垂手一旁,不知老师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授教,正不知该不该接话时,又听王猛继续道:
“世明,之前我们没有精力涉及他国之事,现在新政成功在即,秦国的国力也该让这些宵小们见识一下了,办好长安大市,你就去趟燕国,见一见第一个真正对手——慕容垂。”
“燕国吴王?”
对于燕国的这位吴王,吕光当然不陌生。据说此人勇武过人,是慕容皇族中一等一的高手,所率军队也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只是前些年在与慕容伟的争位过程中,慕容垂不敌乃兄,落得下风被上位的慕容伟削去兵权,发配回辽东老家守祖地去了。
之后,慕容垂逐渐淡出了燕国的权力核心。
可这么一个落魄的皇族旧王,怎么会被老师如此看重?
虽有不明,但吕光聪明之处就在于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所以听到慕容垂的名字,吕光马上连连点头,没有半分多余的话。
至于王猛口中的其他真正的敌人,他更不敢多问。
······
三日后,长安城里热闹非凡,筹备一年多的长安大市终于向城中的百姓揭开了面纱。
大批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商旅一早便汇集到大市门口,见证长安城的喜事。
雷家少爷也早早来到珍宝坊,扫了一眼自己专门请人高价打造的楠木招牌,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盛商号,好名字!威武霸气,寓意也好,也只有本公子这种大才才能想出这么好的名字!”
“东家,您怎么来的这么早!”
商号的掌柜见到雷雄来到,忙不迭的上前施礼。
“那是自然,秦盛商号今日开张,某必须亲自坐镇!”
“东家,你放心好了,秦盛商号早已万事俱备,绝对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