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西部的胃省发生了8.55级的塌陷,还好陷中位于无人区,周边城镇有感无灾。这个塌陷的级别足够高且多年没有过,下一个大塌陷在哪?古国的陷情趋于紧张,临时召开的陷情会议接连不断。角省塌陷局转发古国局的文件:要求加强值班、增强责任感。许台长要求台站全员上班,定位科下夜班后只准许休息一天,节假日值班的人换休,其余的人全部上班。当日不值班的人总结观测经验,运用本台站的数据搞科学预测。
许台长每天亲自考勤,一个月过去,一切正常。台站的资金不足,众所周知,许台长不能天天窝在台站,要外出筹集钱款给职工开工资。许台长指定柏副台长来考勤,第二个月正常。柏副台长分管台站的后勤保障工作,坏一个灯泡都来找他要,他也经常晚来早走。许台长指定陈副台长来考勤,第三个月正常。负责台站观测工作的陈副台长也不可能天天来台站,经常参加会议,许台长指定定位科的值班人员负责考勤。定位科当天的值班人,早上翻开考勤簿在首行填上日期和自己的名字,把簿子放在电话机的旁边,由被考核人自己签名。起初迟到早退的自己事后补签,后来发展到自己不到台站委托他人来代签。一个月内,许台长数次突然到台站查岗,次次发现签名与到岗的人头不符。定位科的人全是一个说法,“由我们来界定迟到、早退、旷工没人认可的。”许台长也明白这个道理,指定养鸡的临时工小方来考勤。早晨8点和下午17点30分,小方站在大门口,进来的人、离开的人都被精确到分钟记录在簿。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个周一的例会上,许台长都要求副台长、科长、会计、出纳针对小方的记录作出解释,理由有买元件的、投递信件的、对账的、开会的,人人的理由都充分有余。时间一长,老黄发现就自己不用解释,就自己找不到可信的理由不来上班,“哎,许台长,合着全台站就考核我一个人哪?许台长你自己先说说你不来的理由吧。”“我,不来就是在给台站要钱。”话是这样说,可是钱也没要来多少,自己都觉得理由不充分。渐渐的,簿子又从小方的手中移到定位科的桌面上,连签上自己的名字,人们都懒得动一动笔,考勤名存实亡。
许台长退休,柏台长接任,汪副台长上任,柏台长命令他制定《角亥台值班员奖惩细则》。台站成立了联合考核小组,组长是汪副台长,章总工是督导员,组员是定位科的乌科长、预兆科的钱科长。《细则》中的条款非常详细,其精髓就是扣分。例如:观测记录簿上的值班员签名缺失扣0.1分,图纸涂抹一处扣0.05分,字迹潦草扣0.05分,最重的处罚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仪器断记。定位科和预兆科合并成业务科,总负责人是汪副台长,每个人负责一台套仪器的具体工作。
《细则》长达三十页,扣分就是扣钱,减1分扣10元钱,在每周一的例会上公布上周的扣分结果,扣钱与奖励在下一年的年初结算,因为奖惩中还有一个大项——评比成绩,这个成绩要等到下一年的年初才能出来。《细则》实施三个月下来就一个人是零记录,这个人是柏台长,因为柏台长不参加值班,不干活就没有错误。有罚就有奖,待到年末统计扣分的结果,平均线以上的人获得奖励,奖金由平均线以下的人来负担,奖励分三个档次,处罚也分三个档次。陈信刚发现,扣分小组的人给别人扣分严格,给自己扣分宽松。他对柏台长说:“负责扣分的人标准不统一,这不公平。”柏台长亲自查,发现陈信刚说的是事实,于是下令:“任何人都可以监督扣分小组的工作,扣分人徇私加倍扣分!”实际上,真正的监督人只有陈信刚。半年以后,陈信刚统计完扣分的数据说:“小杨,就你我小周和老黄能得到奖金,钱想和章金发垫底。”
还没到年末,钱想值班导致一张相纸跑光,一天的记录成了一张黑纸,数据断记24小时,两条记录合计48小时还有24个小时的时号线。按照《细则》的规定,要扣掉责任人28个月的工资。陈信刚说:“有这样的一次重大事故,我们全被解放,小分数随意扣,都在平均线以上,钱想包揽平均线以下,他一个人包揽被处罚的三个档次。28个月,这《细则》罚钱跨年度了,不知道这钱算是扣今年的还是算扣明年的,要是明年再来一家伙,那可咋办呢?”柏台长不语,陈信刚接着说:“柏台长,譬如不是钱想而是我,估计扣到我退休,钱想吗?难说。”柏台长只得开口,“《细则》里有规定,重大事故由集体讨论来决定处罚的办法。钱想这次就属于重大事故,下周一开会研究。”陈信刚说:“我教给你们一个好办法。”柏台长不想听,越走越远,陈信刚的声音越喊越大,“坚决扣钱,不过背后偷偷地变通一下。反正台长是你,会计是汪仁良,出纳是钱想,三对鼻子孔出一筒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时候,乌焦青高声道:“听老陈的,能够警示下属,台长还不丢面子,是吧——,都明白的。”
昨天,通知说今天省局的领导中午到达亥市。柏台长、汪副台长去迎接。今天是汪副台长值班,老黄8点整应该下班,汪副台长早晨打电话给黄汉鄂,充分阐明理由后,请求老黄代他值一个白天的班,老黄很不情愿地应允了,“汪副台长,尽快吧。”替班要是放在《细则》实施之前,老黄肯定不让汪副台长再来,顶一个班无所谓的,随便找一个休班的人来顶班,没人会拒绝的。如今不同,不值班就不会出错,无错就不会被扣分。别说替别人值班,就是自己的班都不爱值,唯恐避之不及。
19点汪副台长才到台站接班,午宴的酒连上晚宴,汪副台长不胜酒力,连鞋都没脱一头扎到床上,老黄是如何走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昨夜20点12分更换记录图纸的时间已经成为过去。糊有白纸的滚筒不停地转动,记录笔做横向移动,昨夜21点钟横向移动达到极限,滚筒依然在转,以后的记录全部重叠,在图纸的底部形成一条又宽又黑的墨迹,积存的浓墨透过纸背。由昨夜21点到今晨6点断记超过9个小时,两台仪器,一台3道记录,一台5道记录,合计72小时,按照《细则》的规定应该扣发汪副台长36个月的工资。
陈信刚说:“开会研究吧,两次重大事故,非常值得研究。”钱想沉默,汪副台长沉默。章金发嚷道:“重新制定细则。”乌焦青说:“必须首先确定人员的责任,把事故上报省局啊——,是吧——,柏台长。”陈信刚说:“必须坚决执行《细则》,不然我也喝大酒忘记更换记录纸,周欣荣也把图纸曝光。你们拍拍良心想一想,我替我妻子值夜班班,你们不让,我只好来陪着值夜班。老黄值班,我帮一点忙,你们还是不让,出错了同时扣我们俩人的分。你们制定《细则》的目的就是难为我、周欣荣和老黄,小周是一个女同志,不敢一个人值夜班;老黄一个人独撑定位和预兆的工作,手忙脚乱的力不从心。万万想不到哇,自己挖坑用来埋葬自己,可惜自己无法覆盖上黄土。一天一天的只想整别人,从来不考虑有那么一天自己如何挨。汪仁良、钱想你们也是值班的人,不同于柏竹枫,他不值班,你们俩是一对大傻瓜。还有乌焦青和章金发,这《细则》里面也插入你俩的坏文字,别装那无辜样。今天,不按照《细则》处理,天理不容。”老黄说:“算了吧,其实呀——就我难,比你们谁都难啊,我深感能力有限。都算了吧!小陈啊,听我的,算了吧。老章啊,也别再制定新的细则了,旧的《细则》也别作废,就是扣分脱钩扣钱,仍然扣分讲评公布。人有脸树有皮的,次次被点名不光荣,执行下去会提高观测质量的,这也是你柏台长制定《细则》的出发点。柏台长说句话,我说的有道理不?”柏台长说:“大家都清楚,台站排名一看规模二看成绩。规模取决于台站的人数和仪器的台套数,成绩来自评比。只有取得优异的成绩,省局才能放心地向我台站增拨仪器,有了仪器才能增加人员,重要的是增拨经费。东部的子台、中部的辰台不论在规模上还是成绩上,地位稳固很难撼动。还好我们地处角省的西部,我作为台长有一个目标,就是把我台站的规模由第四位提升到第三位。塌陷行业发展的趋势是中心台制,我们的终极目标是成为角省的西部中心台。老黄说的对,制定《细则》就是为了提高台站的观测质量,台站工作的好与坏,评比成绩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我想我们台站不会比任何一个台站差,我们有争名次的实力,前期的目标是争取进省局的前三名,最终的目标进入全国的前六名。”“柏台长,我老黄再提一个建议,把混合大轮班制度废弃,依然分成定位科和预兆科。”“老黄的建议可以考虑,下周一开会决定。”“柏台长,别下周啦,就从明天开始,还是原来的科,还是原来的科长,还是原班的人马,还是原来的工作。”“哪——,大家看看?”陈信刚欲开口,被老黄死命拦住,他长叹一声,“唉!拿你们当官的真没办法。事情也奇怪,没有《细则》的好多年都过来了,没发生过重大的事故,这有了《细则》以后恶性事件频出,《细则》啊《细则》,你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柏台长站了起来,“就按老黄说的办吧。”一边说一边走出定位科,汪副台长、钱想和章金发跟脚离开。乌焦青嘀咕,“就这样的副台长,谁能服啊?是吧——,老陈。”陈信刚说:“乌焦青,你刚才当着大家的面怎么不放0.5个屁。”
柏台长找到周欣荣,“小周,最近台站的闹心事儿不少。如果省局接到上告信,台站就会有麻烦的,省局会立刻来人整改台站,省局比我们更怕上告信寄送给古国局。找你来就是谈一谈我的担心。”“柏台长,家丑不可外扬?”“上告到省局,省局会大事化小。告到古国局,古国局不直接处理台站一定会问责省局。局长肯定恼羞成怒,当事人和台长都没有好果子吃。还有一点啊,上头更恨的是告状的人。”“柏台长,你不用担心小陈上告。不过有人需要你担心,是吧——,都明白的。”“现在他没有这个胆量,因为他当副台长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十五年后或许他敢,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不久,整个事件的过程,不是用信件而是口口相传,省局尽知详细。本年度的评比抽样,定位科出事故的日期并不在列,幸运!预兆科的那张黑图纸被抽样,钱想早有准备,预留了一张数据相近的图纸顶替,数据吗可以参考前一天的数据进行推算,差毫不差厘。还伴随有一个更妥贴的办法,钱想到评比现场打着柏台长的名义对这一项的检查人暗示一下,邀请此人到角亥台来指导指导工作。角亥台这一年的评比成绩还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