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红宝石大公身侧的那位宾客并不是旁人,而是年年几人曾经在斯坦因打过交道的弗恩镇长。
虽然他们是跟随着弗恩的行进路线来到瑟堡的,但这人竟然还有心情留下赴宴,一点都不着急去王都通风报信外加认错示弱,倒是让年年对这位红宝石大公的立场产生了些许好奇。
难道说,这家伙也是东进计划的支持者?不过看他统御瑟堡的手段,确实是一位很会运用劳动力的行家里手。
弗恩自然也看到了年年,更是在一瞬间认出了她与祁有枫,毕竟拥有这张皮的精灵可不多。
短暂注目,微微偏过头,恍若初见一般,弗恩低声赞叹了一句那华夏男子好眼光好艳福,后又似觉得失礼,连忙对红宝石大公告罪,不经意见提及了祁有枫对盖亚大陆上尊卑礼仪的陌生。
他深知红宝石大公的脾性,这位尊贵的瑟堡主人最不喜与底层打交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底层人的言谈举止在他眼里,也永远带着一层虚假和粗俗的臭味。
红宝石大公的心是偏的,但他的头脑可不愚钝,因此弗恩也不敢说得太明显,就这么略略地暗示一两句,也就足够了。
果然,原本也算饶有兴致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厌烦,红宝石大公召来侍者,吐出了三个字:
赶出去。
年年和侍者一同点了头,站在礼堂大厅门口,笑容明媚,抬手撩起鬓边的发丝,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弗恩摇着手臂,很明显是在同他打招呼。
轻轻的咚得一声,红宝石大公手里的手杖立在了王座前的地板上,弗恩浑身一颤,尴尬地笑笑,让那待命的侍者赶紧去执行命令。
年年抬起的手落在唇边,竖起食指,依然看着弗恩,仿佛他身边的红宝石大公不过是根华丽的柱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这一眼,锐利非常,让弗恩想起了他那头死不瞑目的坐骑巨蜥,不由慌张地倒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下,倒是让年年移开了目光,却把红宝石大公狐疑不屑的目光引了来,让弗恩暗自咒骂自己太不争气。
哪怕大公的命令是把这个样貌古怪的家伙赶出去,侍者依然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有礼地让过交头接耳的宾客们,不慌不忙地向礼堂大门处走来。
走到一半,他就错愕地停步了。
因为年年已经慢悠悠地迎了上来,闲庭信步地走进了目露鄙夷的宾客之中。
那位华夏男子依然被她挽着,面色平静如水,她身边另一位矮人骑士大人则是警惕地握着剑柄,像是在提防这些宾客们里会藏着歹徒。
侍者加快了步伐,希望能赶在大公显露怒气之前将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请走。
年年像是初次进城看到繁华世界的乡下人,不停地左顾右盼,看看餐桌上的吃食,看看头顶的华丽金顶,看看漂亮小姐们的裙子发饰,再看看红宝石大公那张王座,在侍者接近她之前脚步一转,与身边的另外两人径直走出了礼堂大厅,将侍者酝酿半晌的逐客令哽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
来得万众瞩目,走得自如潇洒,除去进门时的那一礼,再也没将王座上的红宝石大公放在眼里,这派作风让礼堂里的宾客们安静了片刻,偷眼看看神色冷然的大公,识趣地运用了选择性遗忘的技能。
不过片刻功夫,今日的晚宴就达到了往常不曾有过的热烈气氛,把那些刻意的谈笑风生也烘托出了几分真情实意。
早早溜到角落的崔斯坦端着酒杯,苦着脸唉声叹气。
他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偏偏这贼船还十分富丽堂皇,不管是年年透露出来的身家背景,还是他这几日旁听来的大局谋策,都让他生不起毅然决然地分道扬镳的心思,更不要说还有武力压制。
他这几天也知道了,自己面前的这两人都早已是超过七十级的高阶玩家,似乎还各有奇遇,怪不得料理起弗恩镇长跟捏小鸡一样。
斯坦因那种偏僻小镇的NPC,其实力换算成玩家能理解的数值,不过是中阶偏上一点,大概六十到六十五级左右。
而面前这位红宝石大公,单单在数值方面应当是能压年年和祁有枫一头的,崔斯坦却还是给这“应当”打了个问号。
崔斯坦惆怅了一会儿,察觉到四周宾客对自己这副扫兴模样的不满,收拾了一下心态,放下酒杯,想从桌上找朵鲜花数数花瓣,或许还能营造出一个情场失意的假象,免得让自己太过突兀,被心情不好的大公赶出去,完不成年年交代的任务。
随手拿起一朵粉嫩的玫瑰花,崔斯坦就察觉出了这材质的差异,感慨着瑟堡的富庶。
这一簇簇鲜花,竟然全是由上等的名贵丝绢做成的,又熏了不知什么香,哪怕知道这是假的,也不免觉得这花瓣实在是娇柔可爱,不忍下手摧花。
崔斯坦把这花放回桌上,随意一抬头,惊喜又热情地站起身,走向礼堂大门的方向。
“哎呀,真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位大忙人,最近做些什么生意呢,要来一杯根汁啤酒吗?”
......
“你确定崔斯坦一定能认出那些人?”
年年、祁有枫和杜尔西内娅三人离开礼堂,参观起了卢比宫的外围风光,只不过看杜尔西内娅气鼓鼓的样子,她大概很想给这些雕塑改造成残缺的美。
“不确定,不过总比我们这几个人见多识广一些。”年年回答着祁有枫的问话,欣赏起了眼前这尊雕像。
“那根手杖,似乎是红宝石大公这个家族的象征。”祁有枫也留意到了这些雕像的共同点。
“既然是象征,应该不会胡乱改动才对。”
年年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从左到右这一排姿态各异的雕像,目光从杖头那颗越来越大的红宝石上扫过,微微挑眉。
“有什么想法?”
祁有枫问道,毫不避讳在一旁越来越好奇的杜尔西内娅。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顿了顿,年年补充道,“暂时。”
“悠着点玩,不然这世界之大,我可真没什么地方能待了。”祁有枫捏着她的鼻子,无奈地道。
他已经被墨家除名,华夏区是不太好混了,精灵族的翡瑟斯森林他这个人族又进不去,如果再被矮人族通缉,他大概就只能在厄舍城置办家业了。
因为他觉得,年年早晚也是要跑去人族领地祸害一通的。
“那就陪我浪迹天涯呗,或者我们出海,我就不信这世界就这么一块大陆。”年年冲他做了个鬼脸。
祁有枫搂过年年,宠溺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换回了一个落在唇边的吻。
罢了罢了,安定这个词与年年也确实不太沾边,而这种离经叛道又充满意外和惊喜的旅程,对他这个普通人来说,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而已。
今时今日,有多少心潮澎湃,他年他月,或许便有多少不枉此生。
......
欣赏完了瑟堡历代的大公塑像,年年三人绕回了他们来时的金色阶梯,安静地拾阶而下。
杜尔西内娅终于被年年两人的旁若无人给打动了,郁闷地抓着雕像的胳膊自言自语,从罗密欧与朱丽叶聊到齐格鲁德和布伦希尔德,听得祁有枫万般郁结。
年年也难得地冷了脸,淡淡地夸了句书读得不错,就拉着祁有枫走了。
杜尔西内娅无措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知道自己的碎碎念很不合时宜,三两步追上年年二人,呸呸呸地骂着自己乌鸦嘴,给自己的玩笑话道了歉。
只是当她讨好地祝两人修成正果白头偕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稍有缓和的气氛却更加凝滞了。
杜尔西内娅摸不着头脑,只好乖巧地跟在两人身后,向暂住的小旅馆走去。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阶梯下匆匆而来,在靠近年年三人时缓了缓,便立刻急急越过,仓促中带着些慌乱。
年年站在原地,低头整理裙摆,眼角余光追随着那脚步声,停在了一个意图拦截的侍者打扮的矮人面前。
来报信的卫兵在原地烦躁地走来走去,坚决不肯让侍者转述,一定要亲自见到大公。
见这两个矮人僵持不下,而他们这三个驻足的身影又已经引起了怀疑,年年也只好继续迈步向下,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年年不甘不愿地挪出听力捕捉范围之前,卫兵终于向尽职的侍者妥协,说出了他的来意。
年年歪过头,看着杜尔西内娅。
杜尔西内娅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毛毛的,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年年叹口气,松开祁有枫的手,亲亲密密地抱着杜尔西内娅的胳膊,暗自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笑道:
“你的愿望实现了,矿区里那几万名饥肠辘辘的矿工,刚刚被放出来了。”